且说宝玉在冯紫英家里的铺子里待了半日,买了几样东西,便和冯紫英告辞,冯紫英将宝玉送出门后,看着宝玉的背影久久不语,他身边的小厮因问他道。 “大爷,您要不要回后院歇一会儿?” 有了小厮的提醒,冯紫英才从刚才的那种状态里面回神,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对他的小厮说道。 “不用了,我不累。” 说着,冯紫英又往宝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带着他的小厮回冯家,在路上,他的贴身小厮见他一直都不说话,因而问道。 “大爷,不是我多嘴,只是您之前都好好的,自从遇见了荣府里的宝二爷之后,就不太对,难不成您和荣府里头的宝二爷起了什么争执?” 冯紫英闻言对他笑道:“如何就争执了,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宝玉不痛快了。” 小厮听了一想,也觉得如同冯紫英说的那样,两人好的和什么似的,完全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可冯紫英的态度确实不怎么对,作为冯紫英的贴身小厮,他还是要操这份心的,因问冯紫英道。 “那爷您在担忧什么?” 也许是他说的话其中有什么触动了冯紫英的心绪,冯紫英的脸色忽闪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莫名地露出了一个烦躁的眼神,而那种眼神在所有人看来,都不该在他的身上出现。 小厮感觉到了冯紫英情绪的变化,他吓了一跳,急忙闭嘴,不再追问下去。 他感觉的没错,冯紫英确实是在为冯家的事情烦恼,与别人想象的不同,他这段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冯家因为家道中落,已经维持不住以往那些开销,虽然有他二叔等人放下身段去经商,可想要回转冯家的颓败之势,并非他们几个人经经商就能挽回的。 而心中有抱负的冯紫英,对冯家的事情却是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冯家的人不停地忙碌,等待着其中能否出现转机。 可是挽救颓势的举动想要收获效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冯紫英深知冯家的做法或许没有错,可是对于冯家选择的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痛苦。 与其他的人家让家中子弟弃武从文不一样的是,冯家直接选择了经商,世人都说士农工商,现在他们冯家,生他养他的冯家,其中一大部分人要放弃士宦的身份,转而成为商户,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想到自家母亲最近与薛家来往越来越密切,为的就是结交更多商贾人家,因此他更是知道这一切根本无法挽回,想到这里,冯紫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后迈步往冯家走去。 而跟在他身边的贴身小厮,听见冯紫英的这一声叹息,脸上也是挂上了一丝愁容。 与此同时,京城中的一处宅子里,有人声传出。 “来,妹妹,这是我特意让人从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鱼,又让咱们家里的厨子做了,你尝尝味道,和咱们小时候在家里吃的一不一样?” “哥哥,你怎么又叫人这么送鱼来,这一来一回,路上得耗费多少银子。” “这算什么,只要妹妹你喜欢,我巴不得天天让人给你送来。” 憨厚的男声和温和的女声先后响起,从他们说话的内容中,不难听出这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兄妹。 “好了,宝钗,你就别怪你哥哥了,总共也没两回,费不了多少钱,再说,这也是你哥哥嫂子惦记着你爱吃,才叫人去办的。” “是啊,妈说的对,你哥哥时常和我说你们小时候的事,还跟我说了好几次你爱吃这个时节里金陵的鱼,前段时间我见有商队回金陵,就问了你哥哥,特意嘱咐了他们将鱼送来。” 后来说话的正是薛王氏和薛蟠之妻秦氏,此刻薛家一家人正坐在桌前吃饭,身后有几个丫鬟在后面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待着他们的吩咐。 因着薛蟠在外办差,许久未曾回来,因此薛家一家人此刻更觉得相聚的机会珍贵。 薛蟠让人从金陵不远万里往京城送鱼,宝钗觉得颇为奢侈,不过见自家母亲和嫂子都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将所有人的心意领了。 秦氏又道:“我近日新得了两匹好缎子,颜色正好,我已经让府里的针线丫头去给妹妹做衣裳了,等做好了妹妹试试,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便让他们去改。” 薛王氏听了,心中对秦氏愈发满意,因而笑道:“难为你惦记着她,既然得了好缎子,怎么你自己不先做几件穿,反倒都给了你妹妹。” 秦氏闻言对薛王氏笑道:“妈,我如今怀着身子,不等多长时间这身子就该重了,这样好的绸缎就是我做了衣裳,怕是也穿不得,压着又落灰,不如就一并都给了妹妹穿。 何况妹妹生得国色天香,再怎样好的绸缎穿在妹妹身上都好看。” 薛王氏听秦氏说起刚诊出的喜事,又夸赞自己的女儿宝钗,看向秦氏的眼神愈发慈祥,她拉着秦氏的手欣慰地说道。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也是我儿福气,能娶上你这样一个好媳妇儿。” 就在薛王氏和秦氏和和美美地说话时,薛宝钗看向了对面,发现薛蟠正看着薛王氏和秦氏傻乐,因而在心中悄悄叹息了一声。 从秦氏嫁给薛蟠至今,便是薛宝钗也不得不承认,薛蟠娶的这位妻子秦氏是个极为贤惠识大体又有能力的人,不仅将喜爱出去惹事的薛蟠管的服服帖帖的,还对薛家的人都很好,尤其是对她,秦氏几乎是如同亲姐姐一般关心爱护。 所以,薛宝钗还是很愿意与她这个嫂子相处的,平日里也是一口一个嫂子喊得亲热,尽管她这个嫂子秦氏,还没有她的年岁大。 薛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随后丫鬟们将桌上的杯盘撤去,薛蟠和秦氏回去休息,屋内就剩下了薛王氏和薛宝钗两人。 就见薛王氏对薛宝钗问道:“宝钗,薛家商号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了,你也该歇一歇了,我瞧着你最近又瘦了不少。” 薛宝钗听了薛王氏心疼她的话后,对薛王氏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还不能歇,虽然薛蝌他将京中的生意梳理了一番,可咱们自己家的生意总要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 父亲生前曾经和我说过,凡事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所以在有人从我手中将咱们家的生意接手之前,我是不能停下来的。” 薛王氏听薛宝钗将已故薛老爷的话说出来劝她,也是心中一紧,其实她知道薛宝钗做的没错,薛家的根基就在这些生意上,若是没有了这些生意,那薛家也就不再能被称为薛家了。 她明白,薛宝钗拼尽全力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要保住他们薛家的底蕴,保住薛老爷努力了一辈子的心血,这样沉重的心意,她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因此在薛王氏心疼地搂着薛宝钗,又深深叹了几回气后,还是对薛宝钗说道。 “宝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嗯,妈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宝钗微微点头,随即扑在薛王氏怀里闭上了眼睛,薛家母女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薛王氏就感觉到怀中的薛宝钗没了回答,低头一看,薛宝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于是,薛王氏悄悄地将薛宝钗放到了床上,给薛宝钗盖上了杯子之后,将门轻掩,为的就是不将睡着的薛宝钗惊醒。 薛宝钗确实是很累了,这些年来薛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她在背后算账,可以说,薛家的生意除了薛蝌之外,她是最为了解的人其中之一。 因此,这次放下心中戒备的沉睡一直持续了八个时辰,她睡得极沉,若非薛王氏几次蹑手蹑脚进来,看她的情况,都要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昏迷过去了。 直到薛宝钗自己睡好了自然醒来,她才知道自己竟然一下子睡了这么久,刚叹息过自己这段时确实是没注意休息,薛宝钗就见她的丫鬟莺儿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因对莺儿低声说道。 “莺儿,我醒了,你给我倒杯水来。” 莺儿见薛宝钗醒了又要水喝,急忙走过去倒水,在倒水的时候,她把手放到壶上试了一下温度,发觉水壶里的水已经凉了,就端着壶要去换一壶水来。 薛宝钗见状叫住了她,“没事的,凉的也行,你且给我倒一杯来,再去换。” 此刻,薛宝钗的声音颇为沙哑,莺儿听了顾不得换壶热水,就将水壶中的水急忙倒了一杯出来递给薛宝钗。 薛宝钗接过杯子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了许多,再次开口发出的声音就恢复了不少,莺儿见状也跟着微微放下心来。 “我这次睡了多久?” 薛宝钗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问自己睡了多久,因为刚才她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一些不对,莺儿听了急忙说道。 “姑娘已经睡了八个时辰了,夫人说要是姑娘你再不醒,就是吵也得把姑娘你吵醒了。” 有了莺儿说的话,薛宝钗才知道她这次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忽然她就想到薛王氏必然是极为担心她的情况,便立刻从床上起来,招呼莺儿给她换衣服,她要去薛王氏那里。 莺儿急忙应了,手忙脚乱地给薛宝钗穿好衣服,薛宝钗便径自出门,直接去了薛王氏的房中。 薛王氏正靠在小榻上看一样薛家商铺里的绣品,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幅绣品歪了都不知道,她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见是薛宝钗,见她安然无恙,精神更是胜过从前,心中吊起来的那块大石便落了地。 “我的儿,你可好睡!” 薛宝钗闻言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是妈说的对,我最近是太累了一些,该好生休息一番。” 薛王氏慈爱地看着薛宝钗,对薛宝钗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要把自己累坏了才好。” “妹妹!妹妹!” “你醒了?” 还不等薛王氏和薛宝钗母女二人说上几句话,就听得门外传来薛蟠那没心没肺的声音,听到了薛蟠的喊声,薛王氏和薛宝钗母女相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些许无奈。 就在薛王氏和薛宝钗都不想说话的时候,薛蟠嗷嗷叫着从门外冲了进来,而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的则是一脸尴尬的秦氏。 “哎,妈,妹妹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薛蟠见薛王氏和薛宝钗都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在他检查了自己,发现自己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将那种异样的感觉抛到了脑后,转而对薛宝钗问道。 “妹妹,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宝钗笑着摇头摇头对薛蟠说道:“我挺好的,睡了一觉,觉得自己精神也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妹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薛蟠听说薛宝钗没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隐隐有心虚的表情闪过,薛宝钗见了颇为奇怪,薛蟠这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了,不然怎么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因此薛宝钗有些狐疑地看着薛蟠,不想就听得秦氏对她说道:“妹妹,你睡觉的时候,你哥哥就在那自责,说不该给你喝年份那么足的酒,不然妹妹你也不会睡这么长时间了。” 薛宝钗听了秦氏的话后才明白,原来薛蟠脸上的那丝心虚竟然是因为这个,于是她对薛蟠和秦氏笑着说道:“是我见酒好,自己贪杯,不怪哥哥。” 薛蟠和秦氏听了薛宝钗的话,果然放下心来,秦氏又问宝钗想吃什么,宝钗才睡醒,没什么想吃的,不过为了不让人担心,便说道。 “清淡些的粥食就好。” 秦氏听了,便让人去吩咐厨房准备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