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然来临,星星和月亮爬上天幕,为这孤独的晚上点亮微光。 微光下,是更多的光亮。 许多商铺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映得人心里亮堂,更有伙计在门口扯着嗓子唤着客人,好不热闹。两侧的流动商贩们也不甘示弱,有闲钱的便在自家档口招牌上装饰点小彩灯笼,显得好看些;没钱的就学人家大店铺的伙计,扯着嗓子叫唤。 也是叫路过的游人看了热闹。 往前紧赶几步,便是美食的集市。 “包子,包子,上好的肉汤包。” “羊肉串咧,香喷喷的羊肉串咧——” “馄饨,馄饨,美味的混沌——” 叫喊声混杂着美食的香味,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陆离抱着山鸡,跟着那位善良的老妇人慢慢走过这夜市。 身处其中,欣赏其中,更能了解到这是怎样的时代,这是怎样的盛世。 道人体会个中滋味,却并不过度沉迷。 因为实在没钱…… 前头领路的老妇人应该也是如此,只专心赶路,周围的叫喊声于她而言好似并不存在,全无影响。 穿过洛阳这热闹的一角,是被黑夜遮蔽的居民区。灯火稀少,万籁俱寂,这里才是真正的夜。 这时,走在前头的老妇人回头,开口沙哑:“这里是洛阳的西城区,大家劳累一天都早早入睡了。小道长还请小心,走路可以小点声,莫要吵醒街坊邻居。” 陆离收到提醒,点点头,不由自主放轻脚步,顺手把山鸡的嘴给捂住。 老人带着道人转了几圈,绕了几弯,将道人领到了一处木门前。 道人抬头,在黑夜中粗粗扫了一眼。 这是一间小平房,占地不广,建筑面积更是小的可怜。一路走来,这西城区大多都是这种小平房。 老妇人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生锈几乎快破碎的锁,回头报以道歉意味的微笑:“老身家中穷苦,没有什么好去处提供给道长。只能委屈道长在老身这寒舍中待几天了。” 道人回以微笑,摆手道:“老婆婆说笑了,初来洛阳,能有个落脚地属实不易。还是要感谢您的出手相助,不然在下今夜怕是要露宿街头的。” 老妇人听得这话,脸上微红,搓搓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呵呵笑着将道人迎进去。 进去后,陆离才发现这房子的面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小。 整栋房子拢共两间屋舍,用一条破布帘子隔开。 一间房是一进门便能看见的。正中间的供台上摆了两尊雕塑,一尊佛像,一尊道祖像,台上香火袅袅。 这座供台几乎占了房间内三分之一的位置。 余下的,则是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及一把缺了一角的椅子。 屋外风吹动,隔着两间房的帘子就飘开,可见里面那间杂物堆积、烧火做饭工具齐全,陆离瞄了一眼,墙角还挂有个帘子,遮住了茅厕。 一间房,三种用处。 陆离看着,才觉洛阳民众也是如此清苦。 老妇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小步跑向左侧那床边,小声呼唤:“老头子,我又给带回来一个小道长,人家初来乍到没有去处,你会同意的吧?谅你也不敢反对。哈哈,我今天又做了一件善事,希望道祖保佑,你早点醒来。” 屋内无灯,黑暗的房间内,老妇人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道人愣了愣,凑近上前,往床上看去。 窗边的几缕月光洒落,一位老人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闭着,面色宁静。 他是那么的安详。 道人彻底愣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等反应过来后,方才询问:“这位是?” 老妇人擦了擦眼,声音细微:“他啊,是老婆子的老伴,是个干木工活的。前几年替一位土财主出工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便再也没醒来过了。” 道人无言,只是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又指着那供台上的两尊大神像问:“老婆婆虔诚心意,想来上苍是有看在眼里的。不过,为何要供奉两尊不同流派的神像呢?” “这个啊,老身信道,这老头信佛,至于供奉谁?当年结伴时就为这问题吵过,后来冷静下来想想,两个一起供不就好了。日子嘛,总要一起过的,需得互相体谅。” 小老太说着说着,好似回忆起往昔时光,眼睛逐渐湿润。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来来来,老身家里总共就两间房。床,我老伴占着了。只能委屈道长在另一间打地铺睡了。” “不委屈,不委屈。” “老身这就给道长取被褥。” “不,不用麻烦了老人家,在下自带被褥。” “那老身帮道长铺开。” “不,真的不用,老婆婆您歇着即可。在下年轻力壮,可以自己铺的。” 老妇人收回双手,尴尬地搓手:“那,那您自己来吧,好好歇着,老身就不打扰了。” “嗯,多谢老婆婆了。” 陆离带着山鸡走进另一间屋子,在灶台附近的狭小空地上铺开被褥,这就是他今晚的住所了。 如此想着,道人侧目瞟了眼那被帘子遮起,仅有一帘之隔的茅厕。 可能也不是那么好。 不过转念一想,初来乍到能有好人愿意收留自己,已经很好了。 凡事总要往好的想,生活才能万事顺心。 陆离伸手摸了摸山鸡的头,轻声道:“二爷,这就是我们今晚的住处了,挺幸运的,有好人收留我们。” 山鸡点了点头,它还记得道人的教诲——人前不开口。 故而从刚刚被老太太领来的一路,直至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就在道人准备简单收拾一番时,老妇人的声音又在帘外响起。 “道长,需要点夜灯吗?” 还没等陆离答应,老妇人端着一盏油灯,小心翼翼走进来,将油灯轻轻地放在灶台上。 昏黄的灯光落下,正好能够照亮这方小屋。 老妇人脸上皱纹褶子叠起,满意一笑:“这才亮堂嘛,对了小道长,睡前记得把灯吹灭哦。一晚五文钱,这玩意儿可贵着呢。” 说着,又没等道人回答,迈着小步子走了出去。 道人伸手欲叫,却没留住。 呆愣一会,终是放下手,看向那盏灯火。微小,且明亮,映得人心里暖暖的。 油灯,陆离之前在荆都小院那会也常常点。那时身上钱财富足,从未知道其价格。到如今才知,一晚五文钱,老妇人记得如此清楚,再加上一进门时的昏暗,想必平日里也不常点亮过。 却舍得用来招待自己…… 道人眸子黯淡,想了许多,最后幽幽一叹。 “这第一天便欠下人情啊。” 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狭小的房间里,道人打点好一切,这才吹灭灯火,盖上被褥。 山鸡凑过来,倚在身旁。 这个小家虽小,却很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