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好如此开玩笑的……”谢长莲有些无措,手上却还是接过了道士手中的汤药。 “小姐的八字,应当不是仅有我一人同你们如此说。”道士语气笃定。 这也是夫妻俩脸色不好的原因。 方祯宁刚出生时同胞兄弟便夭折了,方府本想将她当一般闺秀一样呵护着养大,哪知有一天一个云游的和尚路过了方府,给方祯宁批了命,说她是天生凤凰命,以后可同君王共享盛世,只是不好养大。吓得夫妻俩一阵恐慌,将和尚请出了方府,求他将此事保密。 他们并不想女儿担什么凤凰命,况且当时方府已出一位皇子正妃,大可不必再赔给皇家一个女儿。从此,夫妻俩便让方祯宁以男装示人,对外宣称是方府的小公子。 民间有句俗话,若说调皮和捣蛋,谁说女子不如男。方祯宁倒也不负众望,从小调皮机灵,上山下水,性格乖张,倒也没人怀疑她是位小姐,就这样长到了六岁。 如今却被道士一眼便看出方府藏了六年的辛秘,且被他风轻云淡地说出。夫妻俩如何能不惊疑? 然而慌乱中又带了一线希望,若他真的料事如神,岂不是可以救祯宁性命? 谢长莲咬咬牙,将汤药灌到女儿嘴里。 还未到一刻钟,方祯宁便出了一身汗,将床褥都浸湿了,身上的高热也全然退了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方祯宁缓缓睁开眼睛。谢长莲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一把抱住懵懂的女儿放声大哭。 方祯宁吃了些东西精神大好,知道兄长归家,便吵着要和兄长一同去爬山钓鱼。 她大病初愈,方宣宁哪敢真的带她去爬山钓鱼,便不知从哪儿挪了棵小树苗来,同她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种起来。 方祯宁拿着铲子吭哧吭哧在院子里挖着土,已然看不出一丝病态。 在回廊望着子女的方骞夫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夫君,真的要让祯宁同凌霄道长去修行吗?”谢长莲一脸不舍。 方骞幽幽叹了口气:“道长不是说了么,让我们考虑三日,三日后他再过来,若是同意,再将祯宁带走。” 谢长莲点点头:“这几日定要让人盯紧祯宁,不能让她出门,也不能让她胡闹才行。” 方骞也想到了,遂点点头。 未曾想到,夫妻俩刚刚转身进屋里,方祯宁竟趁着兄长去打水浇树的功夫,独自爬上了假山,还一个不稳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磕了个头破血流。 方祯宁自知理亏倒也没哭,只是顶着额上一个口子一脸无辜地站在兄长面前,把方宣宁吓个不轻。 夫妻俩在房中听见长子在院中大喊江大人,心下一个咯噔,忙跑回院中,见到方祯宁额上划了道口子却笑嘻嘻的调皮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这场景夫妻俩早已习以为常,女儿顽劣也不是第一天了,责罚也没什么大用,幸好只是轻伤,便淡定地喊来府医为她敷了金疮药包扎好伤口。 谢长莲看着女儿缠着绷带的额头,心下一阵无奈,女儿如此顽劣,以后如何换回女子身份。 女子身份…… 她心下一慌,望向丈夫,却见丈夫也是一脸凝重,显然夫妻二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夜里,谢长莲将女儿哄睡,命自己的贴身丫鬟守在女儿卧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谢长莲转身将门合上,若是往日,此时身后必然会有一张大臂膀将她搂住,然后夫妻俩再一顿温情小意。 今日没有人在身后,谢长莲便知丈夫也是忧心忡忡。转身果然见他并未留意她进了房门,而是呆愣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坐到丈夫身侧,将手叠在他的手上。 方骞缓过神来:“夫人……” “我知夫君在想什么,道长料事如神,怕是祯宁免不了这一遭了。” 今日道长离去前说的便是三日内方祯宁必有血光之灾,现下只是小灾,若是一直在镇国公府,便会有大灾。果不其然,方祯宁马上伤了脑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女儿的安危,方骞夫妇只能痛下决心,答应凌霄道长的要求。 自下决心那一刻起,愁云便下不了谢长莲的心头。一想到三日后女儿就要离开家,她便想将世上最好吃的都捧到女儿面前,想给她做最暖的棉袄,带女儿去骑马射箭,然而只有三天,她做不完所有事情,只能日日陪着她打闹,夜夜哄着她睡觉。 “凼凼转,菊花园,阿嫲孭宁宁去睇龙船……” 岭南话本就一股柔情,饶是谢长莲这般将门虎女,对着女儿唱起岭南童谣来也如同灌了蜜一般,连吹在方祯宁脸上的风都是甜的,那三个夜晚她便是在谢长莲的臂弯里听着童谣安然入睡。 方祯宁哭闹着被塞进马车里,跟着凌霄子去了雁归山。 年幼的她一直以为父母不要她了,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回家,每年能下山的时间也不回,这一闹脾气便闹到了镇国公府覆灭。 她离开家后,从未主动打听镇国公府,她想着等她十三岁回去便狠狠地大闹一场,哪知再也没有机会。 那些从未了解过的过往,如今能在梦里看个清晰,也是她的运气。 原来她离开家后,娘亲日日以泪洗面,兄长每日都会去浇灌那棵一同种下的树,父亲曾因思念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不知从哪儿讨来一把折扇,说是可以护她周全,她却不肯用…… 原来每年那些她可以下山的日子,他们都从元平赶到雁归山山脚,只为见她一面。 元曦从梦中醒来时,耳边回荡的还是娘亲娇软唱着的岭南童谣。 枕巾下早已泪湿了大片。 她怎么能忘呢,那是母亲的声音啊,虽然已经过了许久,虽然唱的是西北童谣,可那夜在她耳畔为她低声吟唱的,就是母亲啊。她明明知道的,她早就知道的。 什么老三夫妇,那就是她的爹爹和娘亲,她一直在找的人。 他们也在等人,等的是她吗?他们认出自己了吗? 元曦心痛不能自已,竟只想一直躺在床上,期盼着夜幕快些降临,期盼着日日思念的人能回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