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淳于蓟、蒙榆、周令和梁宝麟后,班超在墨玉河畔伫马许久。
淳于蓟勇冠天下,蒙榆、周令勇悍机智,梁宝麟沉稳持重,可这一组合要独自镇御一方还需磨砺。他的心一直悬着,他们能否重振苏毗国兵击破羊同,关乎全局安危。他原想派胡焰襄助淳于蓟,可汉军在白山惨败,西域形势在恶化,他必须精密筹划全局,既保于阗平安,又要开辟新的战场!
心事重重地回到汉苑,夜深时众将退下,他挥挥手,令墙边低首抄手站立的两名侍婢退下歇息,便一个人端着烛在大沙盘前站立良久。就在此时,秅娃儿穿着小衣从室内走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进厅内,走到纪蒿的侧案后坐下,端起耳杯咕噜饮了一口,便怔怔地看着远处。
班超本想斥责她一声,觉得有些异样,便端着烛走到她身旁。见小家伙目光呆滞,神态安祥,坐了一会,便又起身走回室内去了。班超有点毛发倒竖的感觉,门外的陈隐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大使勿忧,秅娃儿年幼,这是在做梦?”
“做梦?梦游?”班超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回到自己卧室好不容易才睡着,当天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歙渠率领伊吾营掩护蒲类国逃回白山以南,歙渠与伊吾营全军覆没。麦香与一群女卒侥幸脱身,此刻正在疯狂逃命,一队北匈奴骑卒弃马进入丛林,正在不依不挠地尾随追杀着。
他们东躲西藏,仓皇奔逃几天后走投无路了,便逃进白山丛林中躲藏进了一个大山洞内。但是,北匈奴人很快搜索到了这里。班超大惊,出了一身汗却爱莫能助。她们太累了,南呼衍部的士卒已经接近洞口,她们却毫不知晓。
丛林和山洞都被北匈奴士卒包围了起来,麦香和女卒们被惊醒,此时她们已经陷入绝境。可麦香没有坐以待毙,她率领女卒们突然开始突围,于是洞穴前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女卒们一一阵亡,最后只剩下麦香一人仍在顽强抵抗着。
南呼衍部显然知道她是个大人物,正试图抓活的。士卒们举着弯刀狞笑着慢慢围了上来,麦香身负重伤身处绝境,眼看逃生无望,她不想被俘受辱。她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抬起美丽的头颅贪婪地仰望着头顶洁白的雪峰、蓝天上奔腾的流云,面向于阗国方向高呼一声,“兄长,替吾和歙渠报仇啊——”
“麦香——不能——”班超惊叫一声,陡然醒了。
班超仓皇地坐起身,看一眼沙漏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他进入恭房洗了一把脸,如困兽一般在内室围着三案转了一大圈,感觉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却再也没有睡意。于是便拿着三封缣书,端着大烛走出卧室进入昆仑堂。
厅里只有墙壁上的小灯笼胡乱发出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红光。他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上北方连绵起伏的白山,又看着南方巍峨耸立的昆仑山,淳于蓟、蒙榆率领梁宝麟小队此时或许已经到了皮山戈壁上,后天开始便要攀登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作为掌控全局的汉大使,班超心里的忧虑全写在脸上!
……
阴历十一月初二夜晚,皮山州。
淳于蓟率领汉使团后军梁宝麟小队与班超分手后,连夜潜出于阗国绿洲,然后在沙漠中急行军一天一夜,于初二夜里一更时分悄悄进入皮山州大戈壁上,与濡洄加的女国国兵们顺利汇合。
天上乌云覆盖,寒风阵阵。地面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隐隐的马蹄声急。
淳于蓟没有去位于皮山州边境西皮水畔戈壁上的鹫雕营坚固大营,而是顺着一条已经结上厚冰、但冰面下却水流淙淙的河流(注:即今桑株河),快速向巍峨的昆仑山(注:汉时皮山州南之昆仑山即今喀喇昆仑)进发。
沿途都是无边无际的荒芜戈壁滩,乱石遍地,沿河长着荆柳、枯草、岌岌草,在冷下萧索嘶鸣,河道两岸则都是人烟稀少的优良牧场。毡房零零散散,走了好长时间,才在这里见到有两户牧民游牧到这里,并准备在这里零散越冬。
后半夜月亮早已坠落,戈壁和绿洲上伸手不见五指。后军小队绕开一座一座毡房和畜牲围栏,在牧民毡房的犬吠声中,顺着积雪覆盖的河滩,一直快到山根了,淳于蓟才命扎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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