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的会客厅里,男人的背影如他本人一样的冷峻不苟。
头上戴着的黑色绒制大檐军帽边沿发着光晕,灰蓝色军装没有一丝褶皱,一点都看不出对方风尘仆仆连夜赶路的样子。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方天煜转过身,看向来人,眼里的神色却是复杂。
方昀瞄了一眼他的肩上的军衔,抱了抱拳似笑非笑道:“方上将,有失远迎。”
对方笑着,那张张开了的俊脸更显得光彩夺目,仿佛他仍然是笑看百乐门中莺歌燕舞的方家公子。
只是,曾经脸上的稚嫩已经全然褪去,仔细就能闻出从战场上的历练出来血腥味,方天煜皱了皱眉,对方不会再是那个记忆里,缠着自己述说失亲之痛的少年郎了。
他摘下帽子,难得眼里带了些柔意,“你我一年多未见,何必一开口就冷嘲热讽。”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露出对方浓挺的剑眉,这浓眉只消稍稍一皱,其中蕴含的狠戾就能吓得来人瑟瑟发抖。只是在这“侄子”面前,他眼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意。
鉴于他服软的态度,方昀略有迟疑,少刻就装作无可奈何道:“如今局势已成,这名义上的叔侄关系,三叔您说,在这乱世又值多少斤两?”
他暗暗一惊,没想到蛰伏在东北的方昀消息竟会如此通达。但又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坦然了几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愫似在翻涌着要呼啸而出……
“昀儿,东北方寸之地,人口不过千万,你又何苦和南京对着干。”
“不是我非要和他委员长对着干,是这个民族等不起了。他有他的深谋远虑,可现在这情况要远远比他想的严重。”他满脸诚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而非攘外必先安内啊!”
“方昀!”他拍案而起,似在气对方的年少轻狂、冥顽不化。
“无须多言,我意已决。劳烦三叔您带句话——若是一起抗倭的,我们可以合作;若是不行,别怪我和他党‘勾结’了!”
“胡闹!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方天煜看对方仍是一脸坚定,只得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再多说也只是徒劳,起身拿起帽子要走。
“三叔,”方昀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轻悠悠地飘出一句话:“三奶奶在附近的教堂里,您方便的话,去见见她吧。”
方天煜身子一顿,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他……
方天煜最终还是没有去见白月继,他连夜坐火车赶回了南京。夜深人静之时,他支开了身边的人,就着油灯,打开了方昀托人私下给他的信。
“三叔: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委员长再高瞻远瞩,也抵不过手下几个家族中饱私囊。
您切记适时牵制一二!
一切谨慎,愿珍重!”
他阖上了眼,嘴角起了微微的弧度。
半响后,终究合上了油灯的玻璃罩,将这封信放进了里衣的暗袋。
没等方天煜回到南京,那头的政府已经按捺不住了。都以为那个东北的年轻人见钱眼开,方天煜这一去就更加容易了,把对方收入麾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当这连续两天,政府控制下的报刊杂志,头版头条都是【东北军要加入国民党的编制】,可东北那边却传来消息,方昀带领尖锐部队势如破竹地连端了几个日军的窝点,气势如虹,直指北平!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地下小报四处传播东北军的喜讯。
进步人士连夜赶稿大声叫好,暗讽南京政府痴人做梦。
政府的人急地大骂娘匹西,此时他们才发现这小子根本就是不怀好意,恐怕是要吞了钱不认账了。甚至有人暗暗挑衅,一定要给东北军点颜色看看。
方天煜适时赶回南京,连夜访问委员长,深谈了一宿,相关人士纷纷猜测,却没人知道内容到底是什么
一个星期后,倭人集中调集京津冀的兵力,和东北军正面交锋,狠狠地打了一场硬战,双方皆损失惨重,史称“绥中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