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巡视一周,目光停在步瑶身上。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高洋微笑走过来,“敢请新嫂作乐宾!”
步瑶紧张极了,后悔没加入过姜中行师兄的礼仪社,只好仿照娄昭君的“三请三让”又说了一遍。虽未练过投壶,可是游乐场的投掷游戏还是玩过的,在学校里也选修过射击课。应该可以应付吧……
步瑶硬着头皮走到正殿中央,抬头望见高欢笑意盈盈的眼神。
高洋递过四只木矢,“此番要稍改规则了,不求‘连中’,而要‘贯耳’,此四矢需得皆投入壶耳,才可免酒。”
步瑶接过四只木矢,定了定心神,对准壶耳,咻咻投了出去。
高澄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看着步瑶有些笨拙却又极认真的神情,身心忽然也跟着柔软下来,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不过这想法在他看到高欢之后又默默收回。
四木矢中了三个,众人叫好,侍女端过一个青莲花瓣酒碗,里面是橙红色的酒液,步瑶认出这是名贵的酃酒,只是酒味甚浓,步瑶从未真正饮过酒,心里难免发怵。
“慕容月谢大丞相、夫人赐酒!”
高欢对步瑶似乎格外关注,竟然笑问:“你可知这是何酒?可能尽饮此杯?”
步瑶又默念了一遍“这是北魏”,然后朗声道:“晋人张载曾作《酃酒赋》:惟贤圣之兴作,贵重功而不泯。嘉康锹之先识,亦应天而顺人。拟酒旗于元象,造甘醴以颐神。虽贤愚之同好,似大化之齐均。的无往而不变,独居旧而弥新。经盛衰而无废,历百代而作珍。此酒经年而呈此色,实乃酃酒中之珍品。慕容月再谢大丞相赐酒。”说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隋教授爱喝酒,每次请学生吃饭都会一套套的念叨,她这才学会几首。
在座未曾想一个太乐署舞姬竟有如此能耐,高欢亦是眼里满是赞赏,他转头对高澄说道:“子惠,眼光不错!”
尔朱英娥却说话了,“慕容姑娘果然文采出众,但你今日玩投壶,又念这《酃酒赋》,你可知张载相貌丑陋,连顽童也常以石击之,难得你倒会念他的文章。”
步瑶笑道:“尔朱夫人说笑了,世人皆以貌取人,却不知花无常红,纵然花容月貌也有凋零一天。而张载貌虽丑陋,思想却能长存。他不仅有《酃酒赋》,更有《七哀诗》:北芒何垒垒,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道尽盛世之后的荒败,或者尔朱夫人得空可以一读,必不再嫌张载之丑陋。”
尔朱英娥未曾想到这女子外表柔弱,却句句揭她伤疤。她本想暗示娄昭君年老色衰,却被步瑶讽刺盛世之后的衰败,尔朱家的惨剧人人皆知,她尔朱英娥也是无奈跟了高欢。昔日天子皆为尔朱家所立,自己更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几时受过这等揶揄?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见娄夫人倒是怜爱地看着步瑶,再看高欢,似乎也一丁点没有生气,眼里竟有一丝温柔。眼见言语上是占不了上风了,只好悻悻道:“不想太乐署还教你们这么多古意儿,丞相,你看这世子的侍妾都这般伶牙俐齿,妾身说不过了。”
高欢似乎并未理会尔朱英娥,自顾自道:“你说得很对,盛极必衰,张载这《七哀诗》里还有:昔为万乘君,今为丘中土。感彼雍门言,凄怆哀今古。实在发人深省,我们须珍惜眼前之福啊!来啊,赏慕容月珍珠三斛!这是褒奖你字字珠玑!”
那面貌实在太肖似少女时的阿珂,仿佛清甜的雏菊,又仿佛是看透世间的老成样子。高欢也笑自己对她竟毫无男女之意,对着她,仿佛自己又做回了那个不知山几高地几深的狂浪少年。
在座更是惊奇,高欢喜怒无常,时而谦卑老成,时而如狼嗜血,有几人能得高欢公开赞赏呢?更不要提赏赐了。
步瑶端正一礼,“慕容月谢大丞相、夫人赏赐!”
待再回到座位之时,人人都对步瑶关注起来。高澄嘴角的笑意更浓,他看向母亲,娄昭君对高澄轻轻点头。
高洋清嗓道:“我们高家皆为能人,接下来谁为乐宾?”
又是几番游戏过去了,众人皆玩得高兴,规则改为“散箭”、“全壶”等几种,高欢又是几番赏赐。
步瑶遣阿昆请求娄昭君,可否去看看仪儿姐姐,娄昭君正在兴头上,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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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瑶跟着高家的侍女,来到了慕容仪所居的木枝轩。谢过那侍女,便迫不及待走进内室。
“姐姐!仪儿姐姐!”
“步瑶!”慕容仪本就十分立体的小脸此刻显得更小,下巴也是尖尖的,只有精心描绘过的远山黛微微扬起。
“姐姐,你不是有孕了么?怎么瘦成这样?”
慕容仪笑笑,“只有肚子在长,我倒是瘦了,大概是这个小东西太过能吃。对了,你到底还是跟了世子,他对你好吗?”
步瑶羞涩一笑,“好,原本不好,现在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这也是姓了慕容的女子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吧?”
“姐姐,那你呢?我听说,大丞相长住新府,这里回的越来越少了。”
“你听说的不错,这也是娄夫人笼络我的原因。娄夫人早年跟了丞相,丞相又依靠娄夫人家中的支持,原本是极得宠的。怕是当年的脾气也大了些,如今,丞相不必事事依靠娄家了,娄夫人又事事袒护弟弟娄昭等亲戚,丞相颇为不满。我远远听过两人争吵,那次之后,大丞相便很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