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办却没头没脑提起了另一件事。“我那日在镇上衙门闲着无事,转到后厨,那边的采买怎么是个生面孔。不知是谁荐的人?”
李头儿嘿嘿笑道:“是我大姐的儿子。我大姐嫁到三道梁,这个儿子长大托付给我,让我给他找个事做。我便让他去衙里帮忙,学习做事。”
张经办“哦”了一声,“三道梁来的,可有路引?到我黑河做事,可有三道梁出具的保书?”
李头儿忙陪笑道:“出门时心急,忘了路引。而且本想着是去舅舅家,没打算做事,所以没准备保书。”见张毛儿板起了脸,马上道,“我还特意嘱咐他,既然是学习做事,一定要请教张经办,还让他备了拜师礼哩。定是这厮忘了。我回去便让他去拜你老人家。”
张毛儿冷冷地道:“既无路引,又无保书,来我们这个边疆重镇,偏又是厨房要地。我看此事不简单。待回去以后,定要审审这个人,看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图谋。细细拷打,不怕他不招供。”
又点着李头儿,道:“到时候,若发现你是背后主使,我一定禀明师爷,定要不徇私情,秉公执法。”
这里都是吃公门饭的,谁不知道只要下力气拷打,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不要说招供李头儿这个舅舅是谋逆主使,一心往饭菜里下毒,哪怕让他招认谋杀过玉门白家的活神仙,他也非招不可。
李头儿急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小人是个糊涂虫,时常少不得出错。只求张经办指点一条明路!”砰砰砰地大力磕头不止。
张毛儿板着脸,义正辞严:“什么明路!我们只管仔细做事,踏实办差,黄大人和师爷吩咐下来的,桩桩件件办得妥妥当当,这便是明路。还要找什么别的明路?我看都是歪门邪道。”
李头儿磕得头晕,听不懂话中含意,以为张毛儿打官腔寻他的不是。“张经办饶命,放过小人!”
张毛儿叹了口气,“才不是告诉你么?仔细做事,踏实办差。”见李头儿仍旧眼泪汪汪不知所措,只好说得更加明白。
“比如眼下这件差事,让你管着这个囚犯,你就好好管着他,不要强占了他的药材、口粮。让你送到黑河,你便将他送到黑河,不要整日盼着他死。像这样一心想着公务,上司能不喜欢?”说完起身,摇摇摆摆朝刘师爷帐篷走去。
李头儿恍然大悟,跪在地上高呼:“多谢张经办教诲,小人一定好生办差!”直到看着张经办躬身钻进帐篷,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手下的差役连忙过来扶着,替他拍打膝盖沾的灰土,整理衣裳,纷纷骂道:“不过是个人牙子,狂成这样。”
“人牙子?自卖自身为奴,这不是贱么?”
“连个正经衙役都不是,整日张经办张经办。他算哪门子经办!”
李头儿道:“他不是正经衙役,难道你我又是?衙门花名册上有你?都是花钱钻营进来吃这份差事的,谁也不要说谁。”
手下忙道:“还是李头儿大人大量……”
李头儿不耐烦道:“说这些闲话有个球用。你几个都给我闭了鸟嘴,先把吃的拿去喂那个贼囚。还有那些伤药也拿出来,该内服内服,外敷的从铁笼子栅栏伸手进去抹上。不要惹得那个狗东西张毛儿翻脸,大家都不好看。”
能吃饱肚子,又有伤药,涂生的身体开始复原。全身上下无数道张着口子的砍伤刺伤渐渐平复,伤损的骨骼筋脉重新筋强骨壮。原来皮肤下面没有肉,皱巴巴地挂在骨头上,现在被肌肉充满,变得紧绷、鼓胀。
这一切变化,不过是几天时间。
变化最大的还不是外表,而是内心。之前还心如死灰,现在燃起了熊熊烈火:要逃出去,要杀回去,要救出小玉姐!
差役们当然看不到涂生的内心,连外表都没怎么察觉。满身污秽、蓬头垢面的囚犯,恨不得捂着鼻子离开八丈远。
在那身撕成一条条的褴褛碎布下面,那些伤口已平复如初,连条疤痕都没留下,但谁又会揭开衣服检查?就算剥了衣服,还有那一身老垢,不先洗尽了,哪里看得出那一条条铁索钢筋般的肌肉。
但差役们仍旧知道,吃了几天饱饭以后,这个贼囚好得多了,已经可以哀求着要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