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一日,吴晓义领兵伏在远处。不在近处设伏是因涂生还未饮酒,头脑清醒,怕他耳力过人,听出动静。
饶是离得远,吴晓义仍是心里打鼓,战战兢兢,恨不得拍马先逃,管他吴寨里打得如何。只是被老爹吴寨主恶狠狠瞪着,脱身不得。
按刘师爷原来的安排,吴老爷本该与他在安全地方候着,“看小儿辈破敌。”但俗话说知子莫如父,吴老爷生怕儿子吓破了胆,做出什么好事,于是不准刘师爷扮演高人,强拉他一同来到寨兵中间。少寨主率寨兵为那边的死士压阵,吴老爷又与刘师爷压住少寨主的阵脚,不许他临阵脱逃。
从里面开始饮酒,便不断有人流水价将涂生的情形报与少寨主:“三碗”“十碗。”“一坛”“两坛”……听得吴晓义舌挢不下,“你们听,你们听,这厮,这厮……”
刘师爷道:“少寨主休慌。不是说他也在逢人劝酒了么,以他那个性子,做这等事,我看火候到了。”吩咐那个监工张管事道,“你这就依我的计策,将药酒暗暗与他喝。切记见机行事,休要露出破绽。”
这个监工张管事其实既非监工,也非管事,乃是刘师爷手下最得用的心腹,随刘师爷从黑河来此。“小的明白。已将药酒分了几碗,一碗药酒一碗好酒劝他。每喝一碗,我便将症状飞报刘师爷和吴老爷、少寨主。”
接下来果然连连报来好消息:“开始夸耀酒量了”“有些站立不稳了”……连吴晓义都鼓起信心,命寨兵悄悄向设伏的院子周围逼近。“爹和刘师爷不用再往前去,在后面掠阵便是。”
到报告涂生酩酊大醉时,吴晓义命寨兵上前,紧贴着院子等候。“不要有一丝动静。哪个出声的,拉出去砍了。”
几百个寨兵在院子四个角门处悄悄列队,刀枪都用茅草包裹,人人口中咬着根小木棍,便是有些声响,这时的涂生也察觉不了。
吴晓义自己未和寨兵一起,推说要看院內形势,选了座高房子,爬上屋顶,藏在屋脊后面。若势头不好,顾大郎冲将出来,他既不在寨兵中间,想必能逃过一劫。
虽说是为了保全性命,但他这个地方倒选得好。趁着里面喝酒的欢笑闹腾,有人不动声色敞开房门,吴晓义从藏身处正好一眼望进去,眼看着顾大郎渐渐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心知这是麻药药力发作。待再灌几碗药酒下去,不用打他杀他,自己就昏睡不起了。
那个凶神越是昏沉,屋顶少寨主便越是振奋。小胆翻作大胆,将之前种种谨慎小心尽皆收起,扒着梯子下到地面,来到在院外潜伏的寨兵中间,手擎明晃晃大刀,前后走动,巡视队伍。
没过多久,刘师爷派到那人身边的张管事溜出来报告:“他说头晕,不喝了,要找地方睡觉。我推说出来看有房间没有,报给了院里的吴家壮士。他们已经在里面排成队伍,假装伺候。也请少寨主准备好,这就要出来了。”
吴晓义才还信心十足,忽然间觉得气紧胸闷。“什么?不、不喝了?这怎么行!还是要尽力劝他多喝几杯。你怎么做事的,陪人喝杯酒都不会?枉自刘师爷还说你精明强干。”
张管事道:“我的爷,实是不敢再劝了。方才顾大郎还说酒味不对,喝了舌头发麻。那句话把我吓得,愣在那里动不得。幸好于队长说是这边味重,吃得辛辣,这才搪塞过去。”
吴晓义出了一身大汗,“怎么竟然麻不翻他!定是刘师爷这个药不行,不行!既然麻不倒人,他又已经起疑……趁他还没有起疑,我们不如、不如另寻条退路。”
张管事急得跺脚:“现在哪还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要走了,再不回去,怕里面出事。”说完,也不等吴晓义说话,小跑着去了。
吴晓义口干舌燥,身上其他地方却像被水泡了似的,两手汗湿得握不紧刀柄。忽见趴在门缝上窥视里面的寨兵猛打手势,还做出口型,不出声地报告:“顾大郎出来了。”
吴晓义吓得全身僵硬,连逃跑都迈不开步子。片刻后只听院子里面仿佛老虎咆哮般一声吼,震动四肢百骸,这才清醒过来。到这时,里面已是响成一片:喊杀声、击打声、兵刃撞击声……还有一个尖声,不断重复,叫唤着什么。
“倒了!倒了!”
吴晓义的脑筋转过一轮,这才发现这个尖嗓子并非来自院内,是趴门缝张望的那个寨兵,正朝自己连声叫喊:“倒了!顾大郎倒了!”
吴晓义几大步冲到门边。趴门缝那人乖觉,早闪开在一旁,让出位置。吴晓义贴在门缝上张望:里面已经看不见顾大郎,只有吴家的那些家生子,重重叠叠,压成一座人山。
刚才察看的那个兵指手划脚喊叫:“压在下面!我亲眼看见的,将顾大郎砍倒,压在那下面了。”
吴少寨主高举大刀,激动得声音打颤:“儿郎们,随我杀顾大郎!”
四个角门事先做好了手脚,能从院外打开。吴晓义一声令下,四门大开,吴寨兵蜂拥而入。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随着吼声,那座人山崩塌。土崩瓦解之中,站起一个顾大郎,威风凛凛,如天神般屹立在吴寨兵勇面前。
吴晓义魂飞魄散。想都不想,转身便逃。一路撞倒挡路的寨兵,挤出角门,脚步不停,飞奔不已,直到逃出寨外,喘息粗得几乎堵塞咽喉,兀自刹不住那两条腿。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他没死!他怎么还没死!”
不要说吴少寨主纳闷不解,就连涂生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竟然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