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的走向,实际上是依着太行山东麓北行,到了定州后,再向东来雄州。如此依靠铁路,把契丹铁骑挡住,破坏他们的机动能力。沿着铁路,把几个城镇全部建成军事据点,形成一条战线。只要准备充足,契丹破坏铁路也不怕,宋军能够快速修复。</p>
马怀德从军多年,王公仪一说,他就知道朝廷的意思。契丹真正可怕的,不是战斗力多么强大,而是快速来去,让宋军疲于应付。一旦形成战线,契丹人的优势就没有了。</p>
告别了马怀德,王公仪出了官厅,回到自己通判厅。命人把涂押司叫来,对他道:“南逃的契丹百姓,许多人都报了你的名字。现在州衙把他们安置在易水南岸,你过去看着,不许他们生事。为了这些人我们跟契丹生了龌龊,他们惹出乱子,可就不好。”</p>
涂押司拱手称是。出了衙门,径向易水南岸而去。</p>
雄州城正在易水岸边,南岸十里以内的土地,都是雄州所辖。这里的百姓不是两输户,俱都在宋朝治下。自太宗时候起,免了他们赋税,不过在前线,承担的差役却是不少。</p>
坐着渡船过了河,向西走不多远,就见到逃来的百姓搭的帐篷。各户人家搭伙,生死活来,正在外面煮饭。孩子们在帐篷里跑来跑去,欢声笑语。</p>
涂押司上前,对守在这里的差役道:“来的孟学究一家,住在哪里?”</p>
差役指着靠河边的地方道:“他们家住在边上,好找得很。押司,这孟学究可了不得,这里一半的人家都是随着他逃过来的。听说是押司招来,不知可是真的?”</p>
涂押司含混地答应一声,便顺着指的方向,一路长了过来。</p>
这两日住在这里,虽然有米,却没有蔬菜肉食。今日孟学究同几个人,一起下河,捞了几条鱼,正在那里收拾。见到涂押司过来,急忙起身行礼。</p>
涂押司道:“学究在这里住了几日,一切可还习惯?”</p>
孟学究道:“能逃得了虎口,怎么都是好的。这两日都有衙门送米来,不致肚饿。不过,附近又没有草市,没有卖肉卖酒的,口里淡出鸟来。我们几个今日下河,打了几条鱼来,押司一起来尝一尝。”</p>
涂押司看那几个收拾的人,就在河边不远,一棵大树底下,随便砍了一块木板收拾。鱼的内脏随便扔在地上,鳞片到处都是,实在有些腌臜。便道:“现在天气还早,我们到那边的渡口,寻家酒家喝两杯酒,说些闲话。你们这些人,现在两国正在打嘴上官司,可大意不得。”</p>
孟学究道:“好。押司且稍等,我收拾一下。”</p>
说着,回到自家的帐篷里,换了长衫,仔细洗过了,才与涂押司一起向河边走去。</p>
走了几里路,到了渡口,正是正午时分。涂押司指着一家酒馆道:“那一家酿的好酒,而且烧的鲤鱼极是有味。走,我们过去吃尾鱼,再饮两杯酒。”</p>
到了酒馆前的棚子下面坐了,小厮过来。涂押司要了一角酒,几个菜蔬,又要了一尾鱼。</p>
不一会酒菜上来,涂押司和孟学究一起饮了杯酒。道:“学究,现在到了这里,以后如何过活?”</p>
孟学究道:“州衙的人来说过,我们在的那个地方,都是闲地。衙门可以贷给我们农具耕牛,把地开垦出来。免三年赋税差役,说起来倒是好的。”</p>
涂押司道:“要开垦田地,可不是容易的事。那里虽然是闲地,可到处都是芦苇,沟渠无数。若是不早做好规划,开垦不易。对于朝廷来说,贷给你们农具耕牛不难,不过不可惹事。”</p>
说完,又与孟学究饮了一杯酒。</p>
放下酒杯,孟学究道:“哥哥说哪里话!我们这些人,幸得州里接济,才能过河落下脚来。这是天大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怎么会惹事!”</p>
涂押司笑笑,摇了摇头:“学究,人心不足啊!都说涿州役重,你们才逃过河来。可过了河,就不必去服役了,那役再重,总是没有经历过不是?对于有的人来说,现在一有难处,就要说还不如当时去服役呢。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是有的。”</p>
孟学究连连摇头:“押司放心,我们这里没有那样的人!大家死里逃生,捡得一条命,就已经是千恩万谢,哪里还会想那些混事!”</p>
“喝酒,喝酒!”涂押司举起酒杯,只是劝酒。</p>
孟学究说的是他自己想的,其他人可说不准。背井离乡,重开闲田,纵然有州衙帮助,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一带虽然闲地多,但开垦不容易。由于水泽众多,到处都是多年的芦苇荡,缺少合用的农具的情况下,要想开垦,难处非常多。雄州虽然贷农具,却没有合用的。</p>
通判王公仪对此心知肚明,这才专门派了涂押司来,到这里看着,不要出事。别看现在这些逃过来的人,对朝廷千恩万谢,后边遇到了难处,那可就难说得很了。一个不好,他们聚起来闹事,雄州才真是里外不是人。为了接纳他们,已经跟契丹交恶。结果来的人贪心不足,岂不令人烦心。</p>
涂押司知道上司的心思,也知道这些人里,孟学究的声望最高,今日特意邀他出来。就是要跟孟学究讲清楚,让他安抚这些垦田的人。不要后边遇到难处,就心生怨恨,让雄州难做。</p>
饮了几杯酒,孟学究便就知道了涂押司的意思,知道他们担心的有道理。这些人只是普通村民,因为躲役逃来这里,谁敢说都是安分良民?</p>
第169章 左右为难</p>
天章阁里,赵祯仔细地看着桌上的地图。河北路北边,是契丹的南京道析津府,也就是宋朝常说的幽州地区。契丹的州制比较复杂,州下有州,与宋朝接壤的是涿州和易州。</p>
由于黄河北流,这一带河流纵横,陂塘遍布。加上宋朝持数十年开发陂塘,作为阻挡契丹铁骑南下的屏障,地理条件非常复杂。黄河经东的沧州地区沼泽遍布,人口稀少,并不适合大军行动。宋朝和契丹军事交锋的正面,其本是保州到雄州一线。</p>
看了好一会,赵祯直起腰来,对一边立着的李璋道:“你掌机宜司数月,做得如何?”</p>
李璋捧笏:“回陛下,机宜司事务,涉及到的实在太多。虽然微臣时常用心,还是不能完全掌握。”</p>
赵祯道:“无妨,只要知其大略,细务不必要去深究。机宜司既要明晓两国地理,又要知道契丹的军情,于朝堂、百姓几乎无所不包,可谓包罗万象。你事事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只要把握大节,以供朝廷参考即可。其余细务,自有手下的官员去做。”</p>
李璋道:“谢陛下体谅。臣定细心学着去做。”</p>
赵祯点了点头,离开桌子,道:“最近一些日子,拒马河经北百姓南逃,惹得朝论喧哗。枢密院杜太尉为首,认为不应该失了幽州百姓的人心,逃过河的人该妥善安置。而中书文相公,则因为这几年年年大战,实不堪重负,劝朝廷安抚契丹。最近他们争论不休,实在让人头痛。”</p>
见说起朝中大事,李璋沉默不语,站在那里。</p>
在案后坐下,赵祯道:“接纳了南逃百姓,依契丹的性子,很可能会诉诸武力。现在河北路二十余万禁军,虽然人数不少,想让契丹的大军有来无回,还是难以做到。”</p>
说到这里,赵祯叹了口气:“自去年杜太尉回京,时常讲解兵事,我与朝中大臣听了不少。现在看来,以往禁军不设大将,实在有许多坏处。不设大将,一到战时,大军无法统和,往往落败。要想败契丹恢复燕云,像以前那样是不行的。不过要整训禁军,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怎么完得成?”</p>
李璋道:“既是如此,陛下不如下诏,把契丹南逃的百姓全都还回去,平息契丹怒火。再等上两三年,全军整训完毕,那时开战不迟。”</p>
赵祯摇了摇头:“如果把人还回去,必然失河北百姓之心。还不只如此,河北路的官员,必然觉得朝廷惧怕契丹,事事都束手束脚。”</p>
李璋小心道:“如此,那就把人留下?契丹若是南下,大军迎战就是。”</p>
赵祯摇头:“依杜太尉所奏,要想有效遏止契丹,靠现在河北路的驻军是不够的。不是河北路的禁军不够,而是机动兵力不足。哪怕把刘几一军调去,还是不够。要把西域的张岊一军调回来,才能够有备无患。西域啊,不说是万里之遥,那里也不能有丝毫闪失。自中唐以来,那里便就不在中原治下,好不容易收复,岂能出意外?”</p>
李璋听了,再不说话,静静站在那里。显然,现在的赵祯很纠结。年初对契丹大胜,现在无论如何不想跟契丹示弱。可不示弱,又没有足够的兵力遏止。</p>
宋军的机动力不足,到了冬天,如果契丹集中两三万兵马,选宋军防守薄弱的环节,突然南下抢掠一番,宋军没有办法。又没有立即进攻契丹的实力,只能吃一个哑巴亏。</p>
这几天,枢密院杜中宵的意思,是把能调的兵全部调到河北,形成坚固防线。而中书门下以文彦博为主,则认为这几年年年大战,实在应该缓缓。几百个南下百姓,还回契丹人就是了,没必要为了这些人而跟契丹交恶。只要缓上两三年,宋朝也就不怕契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