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现在与以前已经不同，对北敌作战获胜，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改完军制之后的时候，可能朝臣会发现，其实仗没有那么难打。”</p>
王珪笑道：“中丞是大功臣，才会这么说。朝中其他官员，哪个敢有这种想法？”</p>
杜中宵道：“不是因为我做了，才这么说，而是本来就是如此。运筹帷幄，庙算胜败，现在跟千年前不是一回事。那个时候，天下有几个人通文字，会筹算？现在天下又有多少？真正名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临机决断。至于像平时管理，现在已经可以交给制度了。改军制，便就是改的这一点。不是人人可以指挥作战，所以要选指挥官，但平时管理，照章办事，就没那么难。”</p>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一口气：“可惜对很多人来说，认识到这一点不容易。对于军队里的统兵官就加是如此。以前军制，军中事务全在其管下，士卒生死一言而决。新的军制，指挥官主要指挥作战，平时管理却要依军制。你们说，军中的统兵官会喜欢吗？”</p>
王珪道：“要削弱他们的权力，他们当然不会喜欢。”</p>
杜中宵点了点头：“现在正是这样。要改军制，就要先想原来禁军的出路。不能说一声，从此他们除役，就不管他们了。几十万禁军，就是几十万个家庭，全家皆赖其衣食。京城禁军改不好，与此关系非常之大。为什么圣上明知道河曲路军队更能打，最后不却不照着河曲路的样子，整训禁军？还不是因为军校开了之后，禁军将领去学，大多数人根本不合适吗。不合适就除役，朝廷如何处置这么多人？最后只能委曲求全，还是用他们。此次狄太尉带兵攻党项，作战不力，便就是因为如此。”</p>
饮了一杯酒，王珪道：“若是中丞来改变军制，整训禁军，能不能做到呢？”</p>
杜中宵道：“必须要给现在的禁军找到出路，才能开始整军。不给现在的禁军出路，哪个敢冒然开始军改？数十万大军，加上家眷，夺了他们的饮碗，肯定会出天大的乱子。”</p>
韩绛点了点头：“中丞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事。朝中大臣，大多没有想到此事，只是要按河曲路军制，改革现在的禁军。原来的禁军向何处去，应该先想好。”</p>
杜中宵道：“所以全军整训，首先要想好淘汰下来的禁军到哪里去，才能真正放手来做。前几年就是没有给汰换下来的军人找到出路，只能一切将就。灭了党项之后，陛下要恢复燕云，就绝对不能够再这样了。但是军中诸多将领，包括家眷，哪里是那么好安排的。”</p>
士卒其实好说，现在多了这么多土地，可以安排他们去营田。但是军中大大小小的统兵官，却不那么好安排。他们是官员，哪里去找那么多合适的官位？而且这些人家世代从军，许多是祖传的手艺，做别的事情也做不来。他们对外作战不行，内乱还是驾轻就熟的。</p>
赵祯说要让杜中宵负责改变军制，杜中宵想的就是这件事。军校可以选出人才，淘汰掉不合适的将领，但淘汰下来的将领，朝廷不能一句话说不管了，那非出大事不可。</p>
到底应该怎么做，杜中宵还没有想好。今日跟两位同年说起了此事，就发泄一番。</p>
制度终究是人的制度，不把旧的将士安排好，贸然行事，是不能把事情做好的。安排旧的禁军，需要方略，还需要细致做事的官员，这一切现在都不具备。</p>
第93章 恩威并施</p>
韩琦紧紧握着咩布太尉的手，道：“太尉归顺朝廷，党项战事便就大局已定。我上奏朝廷，朝廷必然会厚待太尉。且先在兴庆府里住上些日子，休息一下，看朝廷如何安排。”</p>
咩布太尉忙道不敢，在韩琦和刘几的陪同下，进了官厅。</p>
分宾主落座，韩琦道：“太尉的兵马还在贺兰山里，粮草可能支撑？若是撤出山来，许多事情就好做了。现在粮草是从镇戎军运来，从应理渡河，一路运来兴庆府，路途着实远了些。如果向南撤，便就省了许多路途，更好供应。”</p>
咩布道：“太尉，我既然已经到了兴庆府，就是心向朝廷，别无二心。只是山中大军，众头领想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他们难以一致做事。再者国主在军中，士卒归心，不能不考虑。”</p>
刘几道：“明天就是上元节，看看就出正月，此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朝中有旨意，让我们快一点平定兴庆府和北边贺兰山，大军开到河曲路。太尉早带军归顺朝廷，此事便就早结束。”</p>
咩布道：“太尉说的在下明白。只是数万大军，又事发突然，许多事情确实还处理不好。再者，此事当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才好给众将去说。”</p>
刘几点头：“此事不难，我们去信朝廷即可。只是这里离着京城遥远，再是快马，也要五六天的时间。这些日子太尉先住在兴庆府，行文其余各州，让他们归顺才好。”</p>
咩布点头：“这是应该做的事情，自不必去说。只是大军在山中，带的粮草不多，还请太尉给一些粮草，不要让他们衣食无着才好。等到旨意下了，再安排去路。”</p>
韩琦与刘几对视一眼，点头道：“此事好办，便从兴庆府抽些军粮，送到山里去。”</p>
茶水上来，三人饮了杯茶。韩琦道：“此战之后，山中的军兵意欲做什么，从不从军，不知将领们是什么想法。党项的土地，朝廷必然要郡县其地，不似以前委任土王，太尉怎么想？”</p>
咩布沉默了一会，道：“这却有些难。军中将领，多是各地大族，族里许多人口。郡县其地，任用流官，这些人必然要受朝廷管束，他们怎么愿意？”</p>
刘几道：“此是朝廷定下来的，只怕不好商量。对于朝廷来说，最多只能免几年钱粮，其余的一切皆要依律法。以后的样子，诸位看旁边的河曲路就好了。”</p>
咩布道：“众将都看在眼里，闲时也商量。河曲路土著很少，多是移民垦边，当然不同。兴灵两州周围，多是夏人土著，怎么能够那个样子呢？”</p>
刘几道：“土著番王必然不行。当年元昊之叛，可为前车之鉴。朝廷已有明旨，凡所占土地，皆郡县其地。凡治下之民，皆编户齐民。这一点，太尉可以跟属下讲明，不要误会。”</p>
韩琦道：“即使编户齐民，原来的世家大族，朝廷也可以酌情照顾，让他们不必忧心。太尉，说实话，以前夏国什么样子，大家心知肚明。哪怕是部族首领，与旁边河曲路的民户相比，日子实际也强不到哪里去。还有，凡是民户奴隶，一律由朝廷出钱赎回，不会亏待。”</p>
咩布道：“朝廷会出钱？”</p>
韩琦点头：“当然会出钱，这一点让他们放心。我经略河曲路，一定不会让诸将吃亏就是。”</p>
咩布叹了口气：“不瞒两位太尉，此事带兵出城过于仓促，现在军中又有国主，许多事情不是我一言而决。许多将领又想借这个机会，发些横财，实在难做。”</p>
刘几道：“朝廷不会亏待你的属下，但将领想借此机会发财，那是断然不行的。自元昊叛国，党项连年作战，境内百姓苦不堪言。现在重回朝廷治下，不问过往，已是宽大。”</p>
见刘几态度坚决，咩布不再多说，只是微微摇头。其实大军带出兴庆府后，就只有一条出路，投降宋军。党项大军人数虽多，在山中粮草无法自给，战力也不如宋军。现在将领想要好处，只是觉得宋军不战而下兴庆府，占了天大的好处。对咩布自己来说，宋朝必然不会亏待，并没有替将领要好处的强烈动机。</p>
说了一会闲话，韩琦道：“灵州自有狄太尉大军，现在党项依然未下的，就是北边的贺兰山，还有东边的横山。横山自成一体，不去说他，不知太尉可否劝说北边贺兰山守军，归顺朝廷？”</p>
咩布道：“国主已经决定归顺朝廷，贺兰山守军又如何守得下去？北边有河州的杨文广，南边有太尉大军，他们也无法作战。我可以派个亲信，去劝说他们归顺。不过，现在山中大军的情况如何，他们必然看在眼里。这是没办法的事，仗打完了，这些人总要给自己找一点好处。”</p>
刘几道：“我这里五万大军，旁边静州有赵滋三万人，对面河州有杨文广两万余人，难道这些人真要打了才知道吗？朝廷不欲大开杀戒，想着息事宁人，军中的将领可未必。”</p>
韩琦道：“这样吧，让军的将领来，用三天时间，商量个确切的办法出来。办法出来了，大家照着做就是，任何人不得有异议。其余的，一切听朝廷的旨意，不得违背！”</p>
咩布只能点头：“便依太尉所说。这几日就把这件事情办了。其实，如果灵州之战快些结束，此事要更好办些。好多将领敢提条件，都是看着灵州未下，觉得我们撤出兴庆府，朝廷占了便宜。”</p>
韩琦笑道：“朝廷只是提前一年收回了兴庆府而已，有什么便宜？太尉军中将领，想的太多了。还是早早结束，及早回家，不要误了今年春耕才好。”</p>
说了一会闲话，送咩布回安排好的住处休息，韩琦和刘几两人商议。</p>
韩琦道：“听咩布太尉话里的意思，剩下的党项大军，都想着从朝廷得些好处。新得之地，朝廷治理就要不知道花多少钱，哪里那么多好处给他们。”</p>
刘几道：“不只是如此，现在给了好处，以后更难治理。党项的样子，我们都看到了。就以兴庆府来说，除了几家王公大臣，城中财富大部都在没藏家，普通百姓生活艰难。重回朝廷，一般的将领都有好处，更不要说寻常百姓。要好处的将领，是想得太多了。”</p>
韩琦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想要直接回绝，并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一仗，让这些人看个明白。能够归顺朝廷，就是天大的好事，不要想得太多。”</p>
刘几点头：“不错，没有例子比着，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好处。依太尉之见，要打，打哪里合适？山中的党项大军猥集一处，不好下手，要别选地方。”</p>
韩琦想了想道：“附近永州和怀州已降，惟有北边的定州，虽然派了使臣，却不肯归降。不如派一大将，带军急趋定州，攻下那里，让其他的军队看一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