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于表中说两税,你且作参阅,不必都实行。但江淮......江淮丁身税着实......着实可废。加之差役繁重,沟壑之患繁......” “别说了,先生,别说了......”李鉴哽咽道,“你既然答应我,那就不要走,我很快就做完这些事,很快就了结了!到那时,我亲自为先生挑选山水,营造书院......先生讲学,我一定听。”</p>
许鹤山在旁再也忍不住,掩住了眼。</p>
“此外,豪强之事,望陛下多多斟酌。”钱穆抓住他,尽力挣扎道,“废旁户,废农奴,去迁移之禁令——”</p>
他说不下去,剧烈地咳起来,血从嘴角洇出来。李鉴抓着他不放,被他一口热血吐在前襟,拿手一摸,尽是赤红。</p>
“别说了。”他颤声道,“貍奴明白了。”</p>
他就这么坐着,抱持着钱穆,脸上泪不干,听着钱穆的呼吸在自己耳际渐渐平缓、微弱下去。</p>
一生中,李鉴有太多抽象的失去,而此刻,是他第一次直面亲故的死亡。</p>
不可追,不可留。</p>
“先生,可还有什么愿望?”他低声说。</p>
钱穆握他小臂的手紧了紧,又向下滑落,摔在榻上。那掌心间,赫然有一枚银杏叶,枯败无比,却依旧金黄。</p>
“让史家,放过先帝与我。”他道,“莫要多言,莫要......揣测。”</p>
话毕,他阖上了眼。</p>
此间唯余堂外风雪声。</p>
李鉴没回过神,他依旧抱着钱穆,将其额头靠在自己肩上。一室寂静,他僵直着坐在那里,直到许鹤山扶着钱穆的身体,将其平放,再把脉,他才动了动指尖,信手擦过脸,才发觉自己满面是泪痕。</p>
“人去了。”许鹤山轻声道。</p>
李鉴缓慢俯身,捡拾其方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p>
秦镜如从外头闯进来,见到他二人,急忙道:“怎么了这是?钱夫子如何了——”</p>
他定睛一看,慌忙跑过去,跪在榻前,抓住钱穆冰凉的手。他抬眼看到两个同门眼中泪,顿时明白了,放声大哭:“先生!”</p>
李鉴转过身,向堂门走去。</p>
那哭声变得很远,被冷风呼啸盖住。他一踏出门,只觉此暮秋顿为隆冬,寒凉彻骨。</p>
满天白雪都朝他一人奔来。</p>
钱穆睁开眼。</p>
身后抱着他的人还没醒,在沉梦里呓语,发丝蹭得他后颈发痒。眼前是旧禅房与火炉,外头是木叶纷纷——此处是三十三年前,终南山麓观音寺。</p>
他回眼,望向那尚年少的爱人。</p>
他一生记取此刻。明日就是李执黄袍加身、祭剑长平之时,他即将为其奔马长安道,赴死一般观长安烈火起。这是,李执与他最为相爱的那一年。</p>
而一年后李执娶了他的胞妹,生下嘉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