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声音嘶哑。许鹤山拿了水,钱穆本已咽不下去了,此时挣扎着喝下几口,止不住地咳嗽。</p>
他吊一口气、留一线声,在等李鉴来。</p>
许鹤山心痛如绞,拿汤勺的手僵直若枯木。他放了碗,继续将钱语洋的手握住,放到颈侧捂着,回身叫侍者把火炉推到最近处。钱穆望着许鹤山,用力回握许鹤山的手,抽出一指在他手背写画,开口无声道:</p>
子觅,且前驱,莫自缚。</p>
“恩师,许大人。”何昶忽然起身,向门前走了几步。许鹤山方沉浸在那六字中,只听何昶道:“下雪了。”</p>
他回眼,就见堂门之外,玉花纷纷而来。</p>
这是长安此岁的初雪。</p>
何昶踉跄着,跨出门槛,走进那雪中,他衣衫单薄,须发眉眼皆落白,冷风不住灌入领口,他却站在风雪中不动了。</p>
“那年风雪,”他回过身,高声道,“我与恩师,长安初相见。”</p>
而此岁雪中,他却要送人离开。</p>
钱穆笑了,道:“我也记得,那是好大好大的一场雪。”</p>
何昶怔住。身后一片嘈杂,他还未转过去,一人带着焦躁之意将他拨开。他红着眼望过去,只见李鉴像个雪人一般冲出来,逆着烈风越过他,将身奔入那堂中。</p>
他踉跄一步,被紧随其后的孟汀拉住。</p>
“何大人,我们去前堂等吧。”他道。</p>
李鉴扑到榻侧。身上的雪遇热则融,将他弄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p>
钱穆抓着许鹤山的肩膀,强撑着坐起来。李鉴伸手想去扶他,却因为手上的寒意而将指尖缩了回来。旁侧的侍者为他披了一件干爽外袍,他攥着袍子,轻声道:“为何不告诉我?”</p>
“唉,无用。”钱穆道,“告诉太医都无用,告诉你这孩子又能如何——”</p>
“我能如何!”李鉴一把将外袍甩在地上,站起身来,又怒又悲,“先生若在先前请辞时将你的病告诉我,我一定二话不说放你归隐!我答应过你,什么东山歌酒、为先生寿,让你林泉之间安度晚年,如今哪一样做得到?先生,你是要我李鉴做那无信无义之人吗!”</p>
“貍奴。”</p>
李鉴滞住,挪到他身前,跌坐于榻侧。</p>
钱穆道:“陛下说还需要老夫,老夫便留下来了。没有平泉草木,搏一个鞠躬尽瘁的美名,还是......不错的。”</p>
“可......可......”</p>
“无憾了。”钱穆拉着他的手,声音渐低下去,“孩子,老夫有一陈情表,你过几日静下心仔细看。”</p>
他几乎坐不住了,李鉴伸手扶着钱穆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他不敢看钱穆,盯着帐顶,眼泪砸落下来,濡湿老臣鬓发。</p>
有道是,欲成天子,先杀帝师。</p>
而李鉴不愿失钱语洋,大豫倚仗钱太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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