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莉娅的脸上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林长洲的情况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的右手手臂从上臂往下的部分都不见了。</p>
公安来的医生跟老管家说明了这两个人的情况：</p>
在大森会社最后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菲莉娅和林长洲被埋在了下面，但幸好弯曲的门为他们抵挡了片刻，这两个人才能在被掩埋的情况下生存。</p>
根据对现场的还原分析，当时林长洲撞开了爆炸中心正下方的菲莉娅，并被掉落的石块压到了手臂，而在那之后，爆炸的余波让周围摇摇欲坠，菲莉娅砍断了林长洲的手臂，拖着他往另一个三角区去，最终两个人在废墟里停留了数个小时，被救出来的时候都陷入了深度昏迷。</p>
医生翻开了菲莉娅的病历，递给了老管家，然后说：“病人的左腿骨折、身上有二十四处擦伤，头部受到撞击，但幸好抢救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只是可能需要一个很长的恢复期。”</p>
老管家表示人能救回来就好，又看向了另一边的林长洲。</p>
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沉默了一下，才说至于这位病人，他可能很难再醒过来了。</p>
“……用通常的话来说，就是接下来的几年或者几十年里，他都可能处于这种植物人的状态，直到奇迹发生。”</p>
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奇迹呢？</p>
医生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只是单手插在口袋里，拿出一支放在密封袋里的录音笔，交给了这位来接孩子的老人。</p>
他说，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录音，我们已经留证了，但降谷先生说还是把原件给您吧。</p>
医生走后，老人才在安静的病房里打开了录音。那是石块滚动的声音、楼板砸落的重响、火焰吞噬一切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人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哽咽着的哭声。</p>
是菲莉娅的声音。</p>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会被重物砸落的声音打断，除了她这里好像就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p>
“我犯了错。”</p>
这是她的开场白。</p>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犯错，可是大家都能原谅我，因为我还小。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只有我不一样，后来我才意识到，因为时间不够了，维兰德不需要我上战场了。</p>
“我犯了错，一个到现在才发现的错，我……我不应该相信教授，我当初不应该相信教授的。维兰德说过，维兰德说过即使是尸体也能被利用，所以维兰德——维兰德他！他没能彻底地死亡。他被复活了，我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东西！”</p>
她深深吸气，声音哽咽，语句也逐渐变得支离破碎。</p>
“姐姐说她接受了实验，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她说她只是在那座小镇休养，其实她在逃离挪威的时候就跟维兰德的朋友联系上了……她没说是谁，但现在，现在我已经明白了。</p>
“姐姐死了，维兰德——维兰德早就料到这一刻了吗，他早就知道我没用了吧！维兰德知道我连他的尸体都保护不了，他注定会被人利用，姐姐才会出现……</p>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呢……大家也是，维兰德也是，姐姐也是……林长洲也是……为什么呢……</p>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只有我有什么用！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在十四年前，我早该死了，让我死——让我死啊啊啊啊啊——”</p>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伴随着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背景里是大楼崩塌震耳欲聋的声音，菲莉娅的哭喊很快就变成了支离破碎、难以理解的尖叫和恐慌的喃喃声，最后在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里，录音就这样结束了。</p>
老管家沉默了许久，将录音笔收起来，对着病床上的两个人，叹息。</p>
他想，教授啊，你说你走了孩子们就不会再遇到厄难，这不是完全没变吗？</p>
唉。</p>
快点醒来吧，我们回家。</p>
……</p>
墓园。</p>
上午的墓园里很少有人，特别是在这种工作日。但墓园的管理员看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奇怪女人，她抱着一束花，身上的衣服还是医院的病号服，看起来像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p>
但管理墓园这么多年，管理员什么没见过，记录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就让她进去了。</p>
他看了一眼登记册上写的名字：东江诗乃。</p>
又是普通的一天。</p>
管理员这么想着，坐回去，刚打开收音机，就看到又有人来了——还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好像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人，不过这次是个男人，他说他刚才从墓园的网站上网购了一块墓地，能不能来这里实际看看。</p>
“请问你的姓氏是？”</p>
“东江。”</p>
这个憔悴的老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p>
咦，管理员想，这个姓氏没那么少见，但刚才就进去一个，他现在记忆犹新啊。算了算了，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认识。</p>
他摇摇头，就带着老男人往墓园的深处走，去看他网购的那块墓地。</p>
墓园的一处墓碑前，东江小姐捧着一束花，沉默地放在了这座坟墓前。</p>
这是导师的墓——啊，准确来说，是多年前导师丢下她跑了，据说是死了的时候她为导师立的衣冠冢。那时候她已经是第十六研究所的所长了，听说导师其实是东京人，就特地从秋田来，给导师买了一块墓地。</p>
她那个导师啊，实在不能说是个好人，真这么说的话她良心会疼，如果她真的还有这种东西的话。毕竟东江启这人搞了这么多年的人体研究，搁法庭上无论怎么判她都会觉得判轻了，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p>
可不是好人是一回事，东江启没亏待过她是另一回事，无论怎么看导师对她都仁至义尽，就差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p>
当年丢下她跑路的事除外，而且那次的误会也已经解除了。</p>
现在她面前的这块墓碑，就是导师留给她唯二的两样东西之一，另一样是她从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p>
“导师，你最后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我以后每年都会来给你上坟的，你放心，就算我进监狱了，也会找别人来……”</p>
她在墓前起誓。</p>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唉，我这块墓地是买给我闺女的，她命不好，死在了爆炸里，我就说让她跑……她脑子不好，运气也不好，我问遍了现场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