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拂月的云纱，院中还是按照元绮的要求，暗处都点着一柱蜡烛。</p>
萧淙之这回终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府中的变化，从顾庭芳处回来，在长廊的拐角处驻足了一会，看着地上那一泼烛光，心中温暖。</p>
有她为他秉烛，他一定回来。</p>
疾步奔回房中，房中烛火微弱，但走到里屋，床头仍然燃着一盏烛灯——她果然还没睡，裹着被子抱着腿坐在床上等他。</p>
他身上揭帘进来，瞧她眼下的乌眼青，忍不住笑着说：“熬夜可是会长皱纹的。”</p>
元绮轻轻瞪他一眼，这哪里是熬夜的原因，分明是每次与他在一起后，便觉得腰酸背痛，头脑发胀，就像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一般，站也站不稳。</p>
她见他还有心思说说笑，便问：“看来与表姐谈话还算顺利。”</p>
萧淙之脱了外套靴子，坐到床上来：“她从前并不是现在这样，经历了那些，还能活着，已经十分不易了。”</p>
说的是顾庭芳，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p>
“秦又天来此，她并不乐意吧？”</p>
萧淙之点头。</p>
元绮瞧着他，话未说尽的模样，夫妻夜话，直接挑明：“她应该更希望你自立的。”</p>
他沉默不语，直勾勾看着她，似乎想看清她的态度。</p>
她却问他：“你想吗？”</p>
他摇摇头。</p>
“为何？”</p>
他反问：“你怎么想？”</p>
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过，不仅如此，她还想过其他许多种结局，没有思索多久，便回答说：</p>
“天下之大，分分合合，谁做主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天底下的老百姓，有没有好日子过。三州被遗弃多年，他们早已认你为主，只是一个名号罢了，不必拘泥，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p>
萧淙之似有些意外，元家祖上是开国功勋，后代子弟，个个是国之栋梁，元穆更是师从君师，学的都是忠君爱国之道。</p>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族之中，她竟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p>
元绮看出了他的心思，歪着头，有些调皮地笑着问：“怎么？你很意外？”</p>
他被她这一歪头的可爱模样戳到，情不自禁笑起来：“我当你会骂我是个反贼。”</p>
“从前或许会，但是这几年做生意，渐渐看到了从前看不到的人间世情，才发现，下面的老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官谁做皇帝，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温饱奔波。饥荒洪涝，我见过王公贵族仍在酒池肉林中奢靡度日，那时我想，究竟是真有命运一说，还是人为可改？若是可改，该从哪里修正？“</p>
她歪着脑袋，趴在自己的膝盖上，长睫煽动，陷入了深思：”这天下从来不是谁的私产，只是人定了规则，才有了厚此薄彼。比如我做采珠生意，从前旦民私藏珍珠要获罪，非皇族也不可用，可陛下解禁商事，我允许旦民取用。规则改了，受益的人便多了。因此于我而言，没有反贼一说，你若能造福天下，功过又岂能单论？“</p>
萧淙之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心想，她看着乖顺柔婉，想不到骨子里竟还有这离经叛道的心思，难怪当初她自己选了婚事，成婚后不久就敢来找自己谈和离。</p>
他表扬她：”嗯，想的不错。只可惜，我并无此意。“</p>
这回轮到她意外了，她原以为他有所顾虑才迟迟不表态，自古武将做到他这一步，四州都督，封疆大吏，民心所向，大权在握谁能忍得住？</p>
”为何？“她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p>
“天生我材，不为忠君，而为护民。天下人，不该为我萧淙之地私欲而死。“</p>
元绮怔住，为他的胸襟而感到钦佩与震撼。</p>
他走到这一步，手刃血亲，家族覆灭，独自于蛮荒中搏出一条生路来，还能守住这颗心，实在太艰难了。</p>
他掠夺了旁人的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他当之无愧是三州之主！</p>
她跪直身体，去拥抱他，轻声说：”萧淙之，你既有了选择，去做便是，无论如何，你还有我。“</p>
他弯起嘴角，笑着说：“嗯，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p>
元绮松开他，轻轻在他肩上锤了一下：“想要孩子？那可要看你表现。”</p>
他捉住她的手，将人拉到眼前：“我今日的表现还不能让你满意吗？”</p>
她瞬时脸颊泛红，挣开他的手：“谁与你说这个了。”</p>
“这么说我今日的表现 ，你还是满意的。”</p>
“你！我不与你说了。”</p>
他哄道：“好好好，你说，到底哪里不满意，我这就改。”</p>
她看他有了几分正经，同他说道：“你这人惯会混淆视听的，每每说到关键处，便惹旁的事情来打岔。”</p>
下午分明问他有多少人马，他只回答个大概，便将书桌扰乱了。</p>
她吃过几次他的亏，如今可没那么好糊弄了。</p>
他低笑出声，辩解道：“只是与你在一起时，我更愿意做点儿别的。”</p>
元绮嗔他一眼：“原本的说法，郸州作为月姬的陪嫁，陛下一直未接管，如今册封了大都督，又派秦又天接管，陪嫁一说已经不成立了，突厥不是傻子。你告诉我，你究竟有多少兵马？”</p>
他露出认真神色，原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他如今做的事情凶险，不想让她牵扯太深罢了：“十三万。”</p>
“郸州与靖州共九万。余下五万人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