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阶来到宸王府,直接去了书房。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长鞭甩动“哗啦”的声响。 他心一沉,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推门时,指节明显有些发白。 但脚迈进去,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反而是一对爷孙跪在桌案前,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楚样子。 “微臣参见殿下。” 裴阶作揖拱手,语气恢复平静。 坐在方椅上的谢麟安闻声,眼眸微微抬起,朝他斜睨一眼,冷哼道: “首辅大人的雅兴真好,大晚上还去城门赏月?” “……”裴阶未作答,保持躬身的动作。 谢麟安也没有搭理他。 而是,又甩了一长鞭。 啪嗒—— 鞭子抽打的声音带着狠劲,贴着跪地的爷孙,落到地面上。 双儿姑娘年纪小胆子大,憋着劲儿纹丝不动,说书老儿倒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拦,想将人护在身后。 “想清楚了吗?人藏在哪里了?” “宸王殿下明鉴啊!云王妃的事情,老头儿和我家小双儿真是半点不知情。这这这……不是在花厅里嘛!” 说书老儿哆嗦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说完,每说一个字就恨不得要把舌头咬断! 但又不敢不说。 连脑袋都不敢抬,眼前的宸王殿下哪里还有世人口中的那般柔弱儒雅。 看看他执拗着不肯换的大红喜服,手里拽着的长鞭,腕上怕也是受了伤,绑着带子,满是暗沉的血痕。 不是翩翩公子,是夺命的修罗。 “还不说实话?你们一个天天上门说书,一个日日给青九递话本,本意是要你们陪王妃解闷。结果把人拐跑了?还死不承认?” “没有,没有!宸王殿下明鉴,草民真的没有……” “你们没有?那……洛公子呢?你们替他做事,他是不是偷偷见过苒儿了?” 谢麟安站起身,一步步往跪地两人走去。 手里的长鞭,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 就在他的靴子立在双儿面前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洛公子不在京城。我们不过是借了他的名头,才开始卖话本的。他在哪,我们也不知道。” 双儿抬眸,吓得眼眶有些红润,嘴唇抿了好几下,终于解释了。 她话一出,谢麟安顿时朝一旁的青柏看去。 青柏立即颔首:“属下无能,并没有找到洛公子!” 谢麟安扶额,揉揉眉间,扔掉长鞭。 “把人押下去,送到花厅守灵。” “……是。” 青柏领人,将说书老儿和双儿姑娘,一并带走。 书房里只剩下裴阶和他。 良久。 谢麟安才说:“知韫大人也要否认吗?这事你也没有参与?” “微臣不知,宸王殿下所言何事?” 嘭! 一旁架子的花瓶,应声落地。 正好就砸在裴阶的脚边。 碎片溅起,锋利的边缘划破裴阶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 裴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已经被谢麟安掐住,脚下一轻,被人猛推向柱子。 咚的一声闷哼。 他彻底被谢麟安压制。 “不求饶吗?留着一口气呢,不装傻了?” 谢麟安咬牙切齿,眼眸深处交织着痛楚和悔意,还划过一抹恨不得将裴阶置于死地的狠戾。 “殿下,斯人已逝,节哀……唔!” 清晰可辨的咔嚓声,裴阶的脸涨得通红。 他说的话,谢麟安不想听。 一声冷笑。 “不好奇本王为什么放过了那对爷孙吗?因为他们出的主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让人一眼就能戳穿。 “宸王府大婚,两顶花轿招摇过市,怎么就能偏偏那么巧,会有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冲撞过来?无非就是早早做了计划。孔夫人主持苒儿陪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青九过目不忘,原原本本传了出去。 “可惜,手段拙劣,适合写进话本,上不了台面。但……有你首辅大人的手笔,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 谢麟安松开裴阶的喉咙,伸手拍拍他的脸颊。 “……咳咳。” 裴阶一时失去桎梏,喉咙差点被捏碎,忍不住下意识地疯狂咳嗽。 谢麟安体贴地盯着他看,等到一切声响都结束,才缓缓道: “经了裴大人的手笔,冲撞进迎亲队伍,不是为了换走苒儿,而是趁乱塞进来一口箱子,是不是?” 话音刚落,裴阶始终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龟裂。 “还嘴硬?” 谢麟安默默摇头哂笑,一把扯过裴阶的手臂,拉着人大步流星往浮岚院走去。 院中重新点上的灯笼,还是……大红灯笼。 门早就烧没了。 谢麟安将裴阶带到云苒闺房的梳妆台前,一口陪嫁的大木箱子,敞开着。 “那一晚,本王就觉得奇怪,这箱子怎么那么空?原来是藏着一具尸体!试问,整个京城,除了你首辅裴阶,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恰好找到一具身量体格相近的替身。” 谢麟安松开裴阶,声音已然颤抖。 掩面在原地绕了两圈,狂笑出声。 “你怎么敢!怎么敢……” 裴阶自知事迹败露,攥紧手心,问道:“殿下何时怀疑微臣?” “……” 嗖的一记眼刀,谢麟安隐忍到猩红的眸子,看似像要将裴阶生吞活剥。 “你缺席了。” 裴阶垂眸。 太子废黜,永宁王宫刑处死,太后幽闭,皇后贬入冷宫…… 东宫替太子妃“发丧”,借口出城…… 甚至是太子与永宁王其余家眷发配去皇陵。 这一桩桩一件件,裴阶都知情,但只是出现,却没有主持大局。 堂堂一个首辅大臣,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一句进谏之言都未提及。 或许,旁人会说,裴阶在稳住群臣。 可谢麟安看出来了。 这人不露锋芒,定然藏着事儿呢! 亏他还惦记着,裴阶是不是真对后院的小通房动了心,担心太子失事会被连累。 谢麟安去了凌波寺,住持让他行善积德,广结善缘,或许会有福报。 因此,他留了苏欣瑶一条命。 他送郭岁欢离京,保她与腹中胎儿安危。 派徐卓光照顾刺激过大,一病不起的谢楠月。 还想着……给裴阶安个心,去裴府叙旧…… 当真是好啊! 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连夜送出京城,还从此改名换姓?! “裴阶,你脑袋里都是浆糊吗?怎么坐到的首辅之位!难不成你狼子野心,想要让本王以后当个傀儡,你当个摄政王垂帘听政!” “殿下!微臣绝无二心!” 裴阶扑通下跪,腰背挺得笔直。 “你连本王娶谁当王妃都要左右,还在狡辩?!”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心口郁结,感觉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殿下,微臣中了毒,恐怕时日无多。只想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