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亲王回到慎刑司,让手下安排下去:延禧宫的宫人们,包括已在会计司的菱枝,先放回延禧宫,与娴贵人一同幽闭,听候发落。 众人道这是尘埃落定,无论如何不必在慎刑司受牢狱之苦,心中暗暗舒一口气。 惢心是被芸枝、水芝搀回延禧宫的。延禧宫众人个个主动举发,因此只受囚禁,唯有惢心被崔嬷嬷抽了四鞭子,虽只是左臂留下一道血痕,但在牢狱中缺衣少食,更无伤药,左臂伤口感染化脓,人也发着低烧。 其余众人在牢狱里待了多日,也是满身尘垢,个个瘦了一圈。好在慎刑司归还了衣裳饰品等物,才让众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回到延禧宫,江与彬早就在门口焦急踱步,看见惢心,喜忧参半地迎了上来,道自己已经向 皇后娘娘请求,皇后娘娘同意他进延禧宫诊治。让芸枝、水芝将惢心扶进去。如懿在海兰的 搀扶下走来,看到惢心形容憔悴, 用戴着护甲的手握住惢心布满干涸血迹的手道:“是我不好,是我救晚了你。” 虽说言辞关切,语气却淡漠。 惢心一语未发,只是摇摇头。 如懿这才对芸枝、水芝道:“送去偏殿。” 偏殿中,芸枝帮惢心褪下一半袍子,露出左臂。 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布条上浸满红色的血和黄白的脓液,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江与彬一看,心疼不已,芸枝和水芝也不忍地转过头去。如懿坐在惢心床边,仍是一脸麻木。 江与彬取出剪刀剪开布条,慢慢将布条剥离下来。 和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条被撕下,惢心疼痛之下,一把抓住坐在身边的如懿的手。 江与彬将伤口清洗、上药、重新包扎好,又开了药,嘱咐惢心这几日好好歇息,左手不可提重物,不可过分活动,以防伤口开裂,又对芸枝、水芝道他现在不便过来,请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惢心。言语中充满关切之意。 告别了江与彬,惢心挣扎着起身,说回来的人只怕心里已经十分不满,自己还得去周全一番。 芸枝、水芝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芸枝帮惢心梳好头发,取出那支烧蓝荷叶钗为她簪上,道:“姐姐脸色不大好,插上这钗,看着还精神些。” 惢心突然感到满腹委屈,十分疲惫,却也只是叹了口气,道谢后,走出了偏殿。 菱枝端着一盆水走出了正殿。 惢心便想上前帮忙,菱枝急忙闪身道:“姐姐手臂有伤,还是我来吧。只是主儿洗手的水,没有多少,不沉的。”说着端起水往外走去。 惢心瞳孔微微放大,走快两步追上菱枝:“你说什么?” 菱枝道:“我说这是主儿洗手的水,说来也怪,我看主儿没碰到什么灰尘啊,怎么方才一回来就让我打水洗手……” 惢心愣了一下,才道:“哦,哦,没事,这两日,多辛苦你们几个了。” 菱枝道:“反正没几天了,应该能很快分去别处伺候吧。就是不知道会去哪儿,说来还是惢心姐姐呀,是有后福的,你看江太医,多心疼你啊!” 惢心苍白的脸色转为微红,嗔道:“你就打趣我吧。” 她转身回偏殿躺下,疲倦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都是慎刑司刑房里崔嬷嬷恶狠狠的脸,幸好最后皇后娘娘与璎珞、明玉来了,崔嬷嬷只好罢手。 她从梦中醒来,背后黏腻腻的都是汗。好在出了汗后,烧就退了。 午后,进忠到延禧宫宣旨。 “乌拉那拉氏,心怀怨望,中伤皇后妃嫔,谋害皇嗣,又有其父纳尔布党附弘皙,阴相勾结,有附逆之行,罪不可赦。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如懿瞪大眼睛,愣愣道:“庶人,乌拉那拉氏,谨遵圣旨。” 海兰在一旁双泪长流。 进忠小声道:“乌拉那拉氏,赶紧收拾收拾细软,走吧。”又道:“伺候乌拉那拉氏的奴才们,先去会计司,等候安排。” 如懿突然道:“进忠,帮我个忙,我想再见一见皇上。”说着对进忠一鞠躬。 进忠退后一步,摆出标准微笑道:“皇上这几日正为您的案子烦心呢,前儿连皇后娘娘都因为宫女擅入慎刑司的事情吃了挂落,您别为难奴才。” 如懿却不听,猛然站起,冲出宫门,一路跑到养心殿。 养心殿正是傅清、傅恒两兄弟值守,他们二人在郑各家庄盯梢多日,多少有些风声鹤唳,一看有人擅闯养心殿,立刻将如懿擒住。 皇帝却传令出来,让如懿进去。 养心殿中,皇帝翻看着一本书,心不在焉道:“圣旨已下,事情已经定了,还来见朕做什么?” 如懿跪在地上,倔强道:“臣妾心有不甘,想问皇上一个问题,皇上信不信公允之道。” 皇上冷冷道:“朕相信。谋逆者死,就是公允之道。”又看如懿瞪着自己,不耐道:“你这么瞧着朕做什么?” 如懿道:“臣妾想看清楚皇上,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皇帝放下书道:“你眼花心盲,自然看不清楚。” 他见如懿,本就是需要安抚自己,让自己牺牲如懿后还能心安理得。因此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他缓缓开口:“还记得当时,你与朕听着戏文,情投意合,朕还亲自选你为嫡福晋。如今,让你进冷宫的也是朕。” 如懿眼泪流出,大声问道:“是皇上的本心吗?” 皇帝沉声道:“是又如何?朕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懿道:“当年皇上的本心是选择臣妾,谁知恰巧姑母失宠禁足,先帝也不喜欢臣妾,但皇上还说保了臣妾的侧福晋。” 皇帝心想,我很后悔。 他心里想着,口中的话语也就不受控制地说出:“你还记得是朕为了你去求皇阿玛,才保住了你的侧福晋之位?那你又是怎么回报朕的!这些年来,一次次朝朕心口捅刀的是你,一次次想踩着朕博自己名声的是你,一次次故作姿态逼朕让步的也是你!朕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年轻糊涂,还想把嫡福晋之位都给你!” 皇帝翻起了旧账,本来是自我安慰,却是越来越确定,虽然玫贵人母女的事情他冤枉她了,但他送如懿进冷宫,可一点不冤枉她!一点心虚和愧疚也抛诸脑后。 如懿被这话砸得晕头转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嫡福晋”二字。 她立即委屈起来:“皇上是拿如今皇后娘娘与我相比吗?” 皇帝怒道:“朕在说你!别拉扯皇后!” 如懿只道皇帝如今这样护着皇后,转悲为怒,斜眼看向皇帝,道:“皇后是皇上发妻,皇上情深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霍然站起,颤抖着指向如懿:“你这般阴阳怪气,是觉得朕重视中宫,就欠着你了?大师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这种人,永远行事恣意,还要顾影自怜,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 说着就喊:“侍卫何在?给朕把罪妇押出去!” 进保、傅恒匆匆进来,如懿负气,立起身子道:“臣妾此去,只求皇上福绥安康,岁岁长乐。”说着弯曲着手臂,手掌朝下,一只小拇指还翘着,慢慢拜了三拜。站起身自顾自走了。 皇帝气得嘴唇发抖,突然气血上涌,头痛不已,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上。 进保担忧上前:“皇上,您……”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歪倒在椅子上。 进保大惊失色,高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另一边,惢心和一众宫人在会计司中等待,阿箬身边的新燕却来寻会计司主管太监,道慎贵人想请几位延禧宫大宫女去一趟永和宫,塞了些好处。 如今慎贵人也是受宠的,又有钱,那太监乐得卖好,便让芸枝、水芝、惢心几个人去了。 几个人进了阿箬的寝殿,只见阿箬穿着一身石榴红锦地团花镶边棉袍,外罩石青色灰鼠皮褂子,下着一件豆绿缎彩绣金鲤鱼凤夹裙,头上缀着水晶钗和绒花,手上戴着玳瑁护甲,左手手腕一个硕大银镯上也刻了水浪鲤鱼花纹。 芸枝。水芝看看阿箬,再看看自己,感叹阿若果然鱼跃龙门,今非昔比,与自己更是大大不同了。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恭维一番,即使阿箬言辞热情地请她们坐,几人也不敢失礼造次,只是站在阿箬面前。 阿箬也就不再客气,对几人道:“之前来求过我的人,如今乌拉那拉氏倒了,答应了帮你们寻好去处,还是作数。”说着对新燕道:“你说给她们听。” 新燕依言报了几个职务,有圆明园的差事,古董房的差事,不一而足。 阿箬伸手虚拢在手炉边,闲闲道:“菱枝,是已经提前有旨,说要提拔成圆明园佛堂主管宫女,所以不叫她来了。这些差事,我毕竟只是个小小贵人,能安排的也有限,有几样差事还是求了贵妃娘娘,才安排的。” 众人立刻道:“奴婢绝不忘慎贵人提携之恩!” 阿箬话锋一转:“我这儿还有样差事:新燕还小,我这里也差个人,不知道你们谁愿意念着过去的姐妹之情,过来帮帮我啊。” 芸枝立刻道:“慎贵人若不嫌弃,奴婢愿意!” 阿箬道:“很好。”却转向进来后只夸赞自己一句就一言不发的惢心道:“惢心,你怎么想?” 惢心一愣,道:“蒙慎贵人青眼,奴婢惶恐,只是奴婢从前糊涂,就是能有幸伺候贵人,也不敢忝列大宫女之职。” 阿箬听了这话,沉吟一番,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芸枝与惢心,说:“这样吧,我这儿也得了传旨,乌拉那拉氏今天要进冷宫,你们敢不敢,去当面告诉她,你们已经准备投奔我了?” 芸枝一愣,强笑道:“这,慎贵人,娴主儿,不,庶人乌拉那拉氏最是记仇,从前您成了常在时她是怎么为难您的,咱们都看着呢,如今虽说皇上把她打入冷宫,可是之前也有废妃回宫的先例,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奴婢,实在是没有这个胆子啊。” 惢心道:“虽说主儿是寡恩,也实在让奴婢寒心,可当年在潜邸,主儿对奴婢也的确有恩,奴婢,还是不忍心,在主儿落魄时还要伤了主儿的心。” 阿箬摇头感叹:“惢心,你进了一趟慎刑司,倒是有些长进,只是仍是心痴意软,要我说你什么好?”她端详着手炉上的瑞兽花纹,看似漫不经心道:“芸枝,就你了。我会打招呼,让人安排你来永和宫。” 芸枝立刻跪下谢恩。 阿箬接着问惢心:“你想提前出宫,和江与彬成亲吗?” 惢心被这一问,猛然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芸枝也道:“虽然延禧宫里之前一直在传江太医和惢心姐姐情非泛泛,但慎贵人您这么直接,惢心姐姐怎么敢回话啊?” 阿箬道:“花房那次,就看出他对你关怀备至,你也对他含羞带怯,怎么这时候倒是扭捏起来?想不想,给个痛快话,若是你想,我可以最后帮你一次,去求皇后娘娘赏个恩典,全当是补偿这么多年挤兑你了。” 芸枝一愣:“什么花房?” 惢心道:“奴婢当然想与心悦之人结为连理,可皇后娘娘与璎珞姐姐在慎刑司对奴婢施以援手,恩同再造,奴婢还是想留在宫中,虽说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可若是能有什么报恩的机会……” 话未说完,新燕突然急急进来,道:“慎贵人,璎珞姐姐来报,皇上吐血了,皇后娘娘让咱们快去!” 阿箬“啊”了一声,惊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便起身出去。 芸枝和惢心也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璎珞站在雪地里,见阿箬出来,行了一礼,退至阿箬身后,趁机小声对惢心道:“像你这种不适合生存在后宫的人离开后宫平安一生,本身就是对皇后娘娘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