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皇帝气急,当下不再多言。 皇帝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让众人各自散去。 如懿也由海兰、惢心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 容音将皇帝扶到榻上,又让明玉取来兑了牛乳的蔷薇清露:“皇上别烦恼了,事情会查清楚的。” 皇帝扶着额头,闭目道:“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容音道:“皇上今天提到谋逆之事,这是前朝的事情,不是臣妾能议论的。” 皇帝道:“这事也关系到后宫,朕准你说。” 容音道:“臣妾不懂查案子,但臣妾知道,慎刑司的‘慎刑’二字,正是孔子仁爱之道。如今延禧宫宫人进了慎刑司,皇上说过,精奇嬷嬷善于询问,可是臣妾担心,会有人急于查实口供,因此行事操切,若是动了刑……” 皇帝道:“要问口供,动刑也是应当。” 容音道:“臣妾担心的是,不分青红皂白,还未经五听,就先大刑伺候,这样什么口供要不到?可这口供是屈打成招,未必可信,只怕还会误导查案官员,若是出了冤狱,坏的是皇上的名声。且,如今宫中,玫贵人未出月子,嘉嫔怀有身孕,璟泰也总病着,又快过年了,不宜有太多血腥之事。” 她们三人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无论如懿是不是被冤枉的,以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估计慎刑司也不像是会好好办案的,趁这个机会能多救些人总是好的。 皇帝道:“也好,朕就要这些逆党心服口服。”说着就传了旨意要慎刑司严审,却不可随意用刑。 皇帝离开后,璎珞立刻连线元一,让祂这几日好好看着启祥宫。 如懿如同被抽了脊梁骨,让惢心与海兰扶着摇摇摆摆地晃荡回了延禧宫。 回到延禧宫后,惢心给她上了碗茶,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手拿着茶托,任由茶盅跌落。 茶盅粉碎,茶水四溅,大半洒在她脚边的地上,小半汪在她裙摆的凹陷里。 海兰听得响动,焦急走来,看如懿这样呆滞,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蹲下擦了擦如懿并不存在的眼泪。又说了两句“切莫心灰意冷”的安慰之语。 如懿喃喃道:“小福子、小禄子、小安子都死了,死前咬着我,最可怕的是,皇上那番话,更像是一剂置我于死地的砒霜。” 海兰也难过道:“我们连他们跟谁勾结都搞不清楚。” 如懿道:“贵妃和玫贵人一向不睦,有可能,是她害了玫贵人。” 但贵妃已经查实并未下毒。 说着又转向海兰道:“海兰。”海兰想如懿定是担心自己陪在自己身边会被为难,宽慰道:“放心吧姐姐,我去求了皇上,他让我留在这陪你。放心吧。” 虽然原话是“你既然这么喜欢在乌拉那拉氏身边,就去延禧宫陪乌拉那拉氏一块儿关着吧!” 如懿道:“你陪着我等于是陪我一起幽闭,葬送了自己。” 海兰抿着嘴眼泛泪花:“我就陪你,我哪儿也不去!”说着抱住如懿。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进忠进保和慎刑司的人进来,奉皇上之命来拿一众宫人。 众人求告呼号着,一个个被押了出去。 轮到惢心,她坚定道:“为证主儿清白,奴婢便去了慎刑司也无妨。主儿放心吧。” 如懿只是说:“我会接你出慎刑司。”就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押走。 一众宫人进了慎刑司,俱被关进牢房,等着提审。 牢房中幽暗阴湿,惢心坐在床上,心中不由一阵恐惧。 她也不知自己之前为何突然凭空生出一腔勇气,誓要维护主儿,可如今到了这里,眼见牢房阴森可怖,饶是她忠心事主,也不禁有些动摇。 其他人也十分不安。虽然皇帝有口谕不可随意动刑,可单单这牢房的环境比延禧宫糟糕许多,让人受不了。何况不明不白地牵扯到谋害皇嗣甚至附逆的事情,其他本就不想在延禧宫效力的宫人,便觉得自己是被如懿拖累,海兰那边伺候的更觉得是无妄之灾。 当下一个个不等提审,就主动举发,个个说自己虽不知道朱砂的事情,但如懿平日在自己宫中言行有失,自己还是记得的。 这个说如懿海兰平日在背后议论皇帝与其他妃嫔的房中事,分明是私窥帝踪;那个说如懿污蔑皇后惩罚海兰是为了立威;还有如懿在见后宫众人效法皇后俭省,非但不学皇后嘉行懿德,还说皇后是效宋仁宗喜食羊羹却顾忌劳民伤财,看起来是夸皇后贤德,其实就是暗骂皇后虚伪,沽名钓誉。 刑部堂官和慎刑司精奇嬷嬷看着雪片一般的供述,暗暗称奇。因惢心为如懿心腹宫女,便拿这些话问着她。惢心翻看供述,越看越是面色发白。精奇嬷嬷心里更是有底,询问一番,就把惢心的话套了出来:这些话确实没有夸大不实,全是如懿和海兰说过的话。 “主儿虽说了这些话,可谋害皇嗣一事,主儿的确冤枉啊!”惢心仍是喊冤,只是无人理睬。 众堂官案牍劳形,在一众供述中找到了一条,如懿大宫女菱枝的供述。 “主儿曾经去寿康宫为太后送经卷,有一次奴婢听到主儿和太后说,什么臣妾是晚辈,当为太后分忧的话。” 太后也出自钮祜禄氏,自弘皙逆案后就称病不出,这回皇帝严办钮祜禄氏也没顾着太后的面子,且有些传言,说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 刑部堂官汗流浃背,左右为难,不知查还是不查。 这时一堂官道:“这回主审此案的人里也有履亲王。履亲王是皇上的叔父,又是宗令,这件事还是报给履亲王吧。” 履亲王接到消息,思索一番,还是将消息告知皇帝。 皇帝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是疲惫道:“这件事,也有人告诉朕了。这供述,就当是个佐证吧。那宫女举发有功,放了吧。” 履亲王又问:“那个投毒之人,可要追查下去?” 皇帝道:“不必了,这贼人是高手,进保、傅恒加上安波大师三个抓不住她一个,只怕这深宫高墙也困不住她,现在上哪抓得着?再说她也只是奉命行事,背后之人才最可恶。” 履亲王道:“奴才明白了。因事关皇嗣,奴才请皇上允准,入慎刑司亲自查问。” 皇帝点点头道:“履王叔辛苦。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不要拖延过久。” 这边菱枝得了放她走的消息,如蒙大赦,简直一秒都不想在慎刑司多待。 收拾东西离开前,却看见精奇嬷嬷押着惢心进了刑房。 菱枝一惊,问看守道:“惢心虽然没有主动举发,可是对其他人的供述并未抵赖,怎么能进刑房呢?” 看守不耐道:“你管别人那么多,你还想不想走了?” 菱枝不敢多言,快步走出慎刑司。 走到门口,菱枝看到江与彬往门口侍卫手里塞着碎银子,陪着笑打听宫女的情况,却被侍卫推开,银子也被扔掉。 惢心与江与彬是同乡,这在延禧宫人尽皆知,菱枝一猜就知道江与彬是来打听惢心的,上前让他和自己一起走。路上才将自己所见告知江与彬。 江与彬一急,就要走回去。菱枝急道:“你回去有什么用!”却见璎珞明玉迎面急急走来。 菱枝素知璎珞果敢强悍,又广结善缘,一咬牙,拉着璎珞到一旁说了自己看到惢心被押入刑房之事。 璎珞面色一沉,对明玉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走向慎刑司。 明玉对江与彬道:“你大白天的在这里乱晃,不怕被人说擅离职守吗?赶紧回太医院!”说着也转身离开。 江与彬还想说什么,菱枝跺脚道:“你一个小太医,能顶什么用啊?再这般,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了!皇后娘娘的人你还不信么?” 江与彬无法,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 门外两名侍卫拦住她:“此处是慎刑司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璎珞朗声道:“奴婢乃长春宫大宫女璎珞,昨夜有人看到慎刑司有一位精奇嬷嬷收受贿赂,皇后十分关切,因此命奴婢来此地询问慎刑司堂官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侍卫一看是皇后的人,又当众说有嬷嬷受贿,赶忙将她迎进去。 璎珞大步流星地跨进慎刑司。 到了刑房门口,只见几位精奇嬷嬷杵在门口,似乎有些为难。 璎珞道:“我是长春宫大宫女魏璎珞,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你们不去询问延禧宫的宫人,在此作甚?” 一名嬷嬷道:“回姑娘的话,是我们的头儿崔嬷嬷,说要单独审问娴贵人大宫女惢心。” 这时刑房里传来一人呵斥:“姑娘是乌拉那拉氏的心腹宫女,还要装傻吗?快把乌拉那拉氏谋害玫贵人和小公主之事从实招来!” 又传出惢心的声音:“你这是屈打成招!” 接着就是“啪”的清脆一声,惢心立即呻吟起来。 璎珞立刻将门推开,只见惢心只穿着中衣,被绑在架子上,那崔嬷嬷挥动着长鞭,又急又狠地朝惢心身上打去。惢心身上已经挨了三、四鞭子,左臂处衣衫破裂,露出一道血痕。 璎珞立刻道:“住手!” 崔嬷嬷横眉立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慎刑司,还敢拦我?” 璎珞沉声道:“你没听见吗?我是长春宫大宫女魏璎珞,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倒是崔嬷嬷,你轻易用刑,是把皇上的旨意当耳旁风吗!” 崔嬷嬷本是收了贿赂要坐实娴贵人谋害皇嗣之事,有些心虚,但事情已经做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皇嗣的案子!倒是你这贱婢,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的人,擅闯慎刑司重地,干扰办案,耽误了案子你吃罪得起吗!”说罢大喝道:“还不来人把这个冒充皇后娘娘宫女的贱婢拖出去!” 璎珞道:“我看谁敢!” 这一声颇有威势,几个精奇嬷嬷果然踌躇不敢向前。 璎珞一字一句道:“你们若不信我身份,大可派人去长春宫问问,谁不识得我璎珞?你说你为了查案,那我为何没有看到堂官主审,记录人员,只有你一个精奇嬷嬷?你说你为了查案,动刑之前,可是已过了五听,有确凿证据,而惢心仍然抵赖?分明就是严刑逼供!” 崔嬷嬷被这一通反驳,又见璎珞周身气势,哪里是一个宫女,分明如后宫之主一般!她顿时矮了半截,只能虚张声势道:“我们慎刑司办案,不用你一个宫女来教导!这案子与附逆有关,你是什么东西,敢用皇后娘娘的名义干涉我办案?我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同情逆党不是好歹的小蹄子!” 说着就要挥鞭子打向璎珞,却被璎珞闪过。 这时一道女声响起:“璎珞是按本宫的意思行事,你敢对本宫的人动粗?” 只见一女子由宫女扶着,面若寒霜,快步走来,两名女子衣着虽朴素清丽,周身更无金银之器,却是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慎刑司门口的嬷嬷们早已跪下:“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明玉叱道:“璎珞是娘娘大宫女,方才是谁说璎珞与附逆有关?你这么大帽子扣下来,是不是要陷皇后娘娘于不义!” 崔嬷嬷一惊,没想到皇后居然亲自来到慎刑司,还是刑房这种血腥之地,当下不及细思。一扔鞭子跪下:“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有眼无珠!” 明玉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道:“惢心这蹄子是罪人乌拉那拉氏的心腹,奴婢想谋害皇嗣之事她也定然有份,她却对此事百般抵赖喊冤,奴婢想到案子,一时情急,就……”说着重重叩头:“延禧宫的人招了许多罪人乌拉那拉氏背后诋毁皇后娘娘的话,这蹄子也认了,皇后娘娘勿要宽纵啊!” 明玉怒道:“皇后娘娘岂是徇私报复之人!只是听闻慎刑司有人收受贿赂,所以让璎珞前来察看,如今看来受贿的就是你!” 惢心忍痛喊道:“皇后娘娘,此人对奴婢上刑,是要屈打成招!” 崔嬷嬷见事败,心中惶恐,仍然嘴硬道:“奴婢冤枉啊!奴婢为精奇嬷嬷之首,分明是惹人眼红,受小人造谣!有人看见,谁看见了!娘娘不可信一面之词!” 容音道:“本宫相信自己的宫女。” 璎珞道:“若被你知道是谁揭发了你,日后岂非要被你报复!你既然喊冤,那就让堂官们评评理!这几日精奇嬷嬷大多忙于此案,没机会喝酒赌钱,也无休沐,收了钱也花不出去,有还是没有,待报上去,一查你住处便知!若是璎珞冤枉了你,你要如何出气便如何,我皱皱眉头,就让我死于天雷之下!” 这时忽听得一太监报:“履亲王到!” 接着刑房外传来一道男声:“皇后娘娘,臣是外男,不宜面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恕臣失礼之罪!” 容音对着大门遥遥一礼:“履王叔。” 履亲王道:“臣方才已经听到了,这宫女说得有理,先把那个宫女放下来,众嬷嬷留待原地,等搜过崔嬷嬷住处,再行讯问。” 履亲王本是孝庄文皇后宫女苏麻喇姑抚养,今日见璎珞言辞清晰,气势如虹,颇有几分养母的遗风,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欣赏。再加上此事确实蹊跷,便顺水推舟,同意搜查。 不多时,手下来报:“果然在崔嬷嬷炕底发现一大包银锭,共计白银二百两。” 璎珞道:“奴婢蒙皇上、皇后娘娘圣恩,多得赏赐,总共得了一百五十两!崔嬷嬷的月俸、赏赐加起来恐怕凑不出这么多现银吧!” 履亲王道:“这样的大案,办案人员之中还有受贿之人!把崔氏拿下!” 崔嬷嬷当下抖如筛糠,口中直喊饶命。 容音道:“既然本宫听闻的受贿之事已经查实,璎珞,咱们走。” 履亲王拿下崔嬷嬷,一问才知,这崔嬷嬷是受贿,得了命令要将如懿身边所有人屈打成招,坐实口供,因惢心本是如懿贴身侍女,又从未主动举发,这才想先对她下手,震慑其他宫人;若是能让惢心死在酷刑之下,少个喊冤的,也是不错。但那个贿赂她的人穿着斗篷,兜帽遮脸,她也没看清那人模样。 履亲王见此事还有古怪,要到养心殿报与皇帝。 皇帝却只是道:“乌拉那拉氏平素结怨颇多,有人落井下石,也不是没有可能。” 履亲王心道这么明显的疑点都要强行忽略,难道皇帝就是要让那个娴贵人顶了这事吗?听闻这娴贵人当年可是让皇帝从皇后手里收回了玉如意转而给她的,如今看来这情分也不过尔尔。 于是道:“皇上,以臣所查,这乌拉那拉氏虽然于谋害皇嗣一事还有疑点,但是其父附逆,其平日对皇后与其他得宠妃嫔心怀怨望,常有诋毁之语,对宫人约束不利,致使延禧宫中偷盗、行贿、受贿之事多发,还教唆过大阿哥自伤,酿成大祸,按和亲王所说,还有挑拨之行,这些罪名已经是天怒人怨了。 但谋害皇嗣之事,若真不是她,臣恐怕轻纵真凶,若让真凶逍遥法外,对阿哥公主大大不利,不可不防啊。” 皇帝道:“朕明白。朕会有防范。” 履亲王听了这话,也明白了几分,心中一惊,躬身道:“既如此,臣请以臣所述罪名,对乌拉那拉氏降下惩罚。” 皇帝道:“永璜也是皇嗣,说她谋害皇嗣也确实不冤枉。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