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征途（六）

联合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历一百五十六年五月十八日，铁戟要塞群处发生的惨案不胫而走，在先前偷渡成功的大批量难民的愤怒游行和进取局特务的暗中协助下，泛星空联合内部被压抑了许久的民众纷纷罢工、罢学、罢业，走上街头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军队发生冲突。 一开始，东门颂选择武力镇压，在无差别攻击下，第一波抗议浪潮很快就静了下来，但武力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无论如何防范，御边星域的真实情况和各种视频总会通过各种渠道泄露出来，第一波抗议浪潮方熄不过三日，军警戒严仍在，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就接踵而至。 若是小范围也就罢了，靠着武力还是能够强行镇压下去，但像这样舆情波及全国大半行星的情况下，光靠武力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动摇统治基础并给暗伏着的敌对政客以把柄。 东门颂只得紧急召开记者会，将责任推给政府各层官员，部分高层受到波及，引咎辞职，铁戟要塞群的主将芮天寒亦受到波及，但未被撤职，只是降级为中将并被判处降薪和罚款一百万。 在将责任推卸于军政各级官员后，东门颂在镜头前痛哭流涕着鞠躬致歉，并向全体国民保证：将重新开放渠道，接收难民；将暂停移民计划，不强迫民众移民边境，但仍然保留“自愿”移民渠道。 “将军，军事法庭的裁决书到了……” “哼嗯……我今天才知道这事儿，我甚至连法庭都没去，裁决书就到了……呵呵……” “将军……” “没事，不必理会，降成中将就中将呗，本来我跳到上将就不合常理了，至于罚款，不过是回应舆情的手段之一，根本不会找我要的，直接无视就行！” “是，将军……” “副官，加强战备水平才是当务之急，敌舰队群推进过快，恐怕不出三日就要打到时方了！” “是！！！” 联合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历一百五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芮天寒正式接过中将军服的次日，锋阵舰队群与寒途舰队群完成各自的任务，于时方星最外层卫星时卫1近空会师。 时方星作为御边星域内离中央星域最近的一颗行星，在星域内各行星接连沦陷后，各行星政府及民间的抵抗武装全部集中于此，分散布置于时方本星及三颗卫星处，其中，本星的抵抗武装最为强大，三颗卫星方面，则是时卫1最强。 在两大舰队群的优势火力倾泻下，时卫1形同虚设的太空防线和行星防护力场不出一个小时便全部失效，但此时的时卫1上尽是些死硬分子，拒不投降，转入地下，坚持死扛。 面对这些死硬分子，意以仁没有过多纠缠，在清除时卫1处的跃迁抑制器、通讯干扰器等一系列辅助设备后，从舰队群里抽调出十艘巡洋舰，编为一支临时小队，滞留在时卫1上空监视地面，以免藏在地下的死硬分子仍保有一定的生产能力，在舰队群攻击时方星的时候在后方捣乱。 过了时卫1，之后的时卫2和3上的情况也差不多，尽是些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意以仁依旧没有过多纠缠，如时卫1那样，各留了一支小分队后，率两大舰队群压向时方星。 联合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历一百五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晨六时，意以仁锋阵舰队群及公孙甘随寒途舰队群进抵时方星外空，时方行星政府下令全球进入战时状态，开始军事管制；晨八时，时方星被两大舰队群完全包围，人们抬起头，就能透过笼罩全星的行星防护力场隐约看到巨大战舰的影子；晨八时十分，舰队群通过公开通讯向全星播放劝降公告，民心产生波动，但因军事戒严，且聚集着大量死硬分子，劝降公告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太空军舰队群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铁戟要塞群，若是愿意离开要塞群，过来支援，再加上时方汇聚着的大量抵抗组织和大量民船临时改造来的战舰，与群星共和两大舰队群其实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太空军舰队群作壁上观，铁戟要塞群方面亦没有声音，时方星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抵抗两大舰队群。 “时方卫戍舰队司令新扬桦，向您报道！李球长，舰队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升空迎战！！！” “嗯……新司令……请……哼嗯……一路顺风！祝您凯旋归来！”时方星星球长李亮珏本想劝新扬桦放弃无意义地攻击，向意以仁投降，但新扬桦是死硬的抵抗派成员，李亮珏已劝过他多次，都被他严词拒绝，现在，敌舰队群兵临城下，他都没有退缩，那就更没有劝服的可能性了，李亮珏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思前想后，最终只是道了句吉利话。 新扬桦肃立敬礼，转身登舰，宛如一名真正的军人。 新扬桦其实没有军衔，不是军人，他只不过是个跑船商人兼地方民兵组织的成员而已，甚至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战舰，要说他为何是死硬的抵抗派成员，又为何成了卫戍舰队的司令，原因简单又悲哀。 新扬桦出生于行星柔林，全家靠边境贸易和跑船行商为生，战前，他们一家子人过得还是比较滋润的，虽不算是大富大贵人家，但不仅不必为住所和食物担忧，甚至每年每月都还能攒下一笔为数不小的存款，相比绝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难以企及的高峰了。 新扬桦从小就特别活泼好动，安生不下来，始终没法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因此他学习成绩很不好，他最喜欢的事情是跟着大人到处跑动，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大人屁股后边，在大人们谈判之时帮忙递递茶、敲敲背、送送东西，侧耳贴在墙边听大人们谈判价格，耳熏目染之下，他年纪轻轻，就已懂了不少行商和谈判的知识。 十六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坐上商船，载着群星共和运来的特产到御边星上参与“行星特产展销会”，当时这场展销会上，他是年纪最轻的一名商人，受到了不少关注。 他靠着从小听来的知识，结合自己受到的关注，像模像样地推销产品，展销会举办了三天，他在这三天内成功地卖掉了四分之三的货物，虽然没有赚到太多钱，但就第一次而言，他没有亏本，已属不易。 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新扬桦一面总结展销会的经验，一面向父母讨教，一面研究着下一次买卖。 新扬桦二十二岁那年，已是小有成就、小有名声、小有所获的较为出名的商人了，二十三岁那年，他加入了柔林星的民兵组织，接受了一年的军事训练，从那之后他一直在民兵处挂着名，二十四岁那年，他与柔林星贸易总商会会长的女儿结婚，开启了新的人生。 新扬桦的人生本该在买与卖、谈与笑、家与商之间安然度过，却不曾想，在他二十五岁，女儿方才出生那年，泛星空联合与群星共和在边境上发生大规模冲突，以边境贸易为主业的新扬桦一家遭到沉重打击，好在家有余财，还能勉强度日。 同年，以边境贸易为主要经济支柱的民用化改造后的柔林星也受到冲突的影响，大量资本、人口外流，大量商业实体倒闭，大量龙头企业破产清算，贸易总商会会员日益减少，渐渐变得冷清。 后来，在泛星空联合政府强行推进的各项政策扶持下，柔林星商业渐渐有恢复往日繁华的景象，贸易总商会再次有了人气。 虽然生活过得比以前艰难了不少，但好在战火尚未波及到柔林，且有政府移民的大力扶持，新扬桦认为，只要想办法坚持住，就一定能过回当年的日子。 新扬桦的岳父在冲突刚刚开始的时候，曾问过他们夫妻二人是否愿意离开柔林，去中央星域发展，可当时，新扬桦女儿才刚刚出生，尚且弱小，他怕女儿适应不了空间跃迁，万一出点事儿就不好了，而且，他的妻子不愿意离开，对柔林这颗行星有一定的感情，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又一直不太好，生完孩子后更甚，还得安心静养，不宜长途奔波，以上种种原因，使新扬桦果断地拒绝了岳父的邀请。 岳父见状，也就再没提过离开，留在柔林艰难支撑商会运转。 每当想起这件事儿，新扬桦总会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痛哭流涕，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听岳父的话…… 在柔林星上的日子渐渐好转起来的次月，新扬桦惊闻冲突升级，已演变为战争，新闻、媒体上在扑天盖日地宣传太空军接连取胜，但作为商人的新扬桦早就听见了风声，知道太空军大概是接连战败的状态，这时候，他才下定决心携老带幼，举家离开柔林，意图赶往中央星域避难。 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离不开了，御边星域各行星都已进入战备状态，正在部署跃迁抑制器和准备太空、地面、地下防线，各行星间的民船来往已被临时中止，需要等待防线部署完成，才会再开。 新扬桦一家子，这一等，就等到了群星共和太空军舰队围困柔林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陷入深深地自责当中，若一开始就离开，若当时没有松开妻女的手，没有带着父母回家，他们，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意以仁部进攻柔林的时候已尽力避开平民了，但战火无情，死伤难料，战争之中，即使刻意避免，也总会有流矢落入平民区，总会有人不幸死去，新扬桦的家人，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 新扬桦从废墟中探出身来的时候，柔林已经沦陷，举目尽是破败。 后来，他被王城代的部下救起，跟着王城代，藏身地下，抵抗侵略者，但未战多时，王城代竟然就带着他们投降了。 新扬桦心里满是怨气和怒意，但他毕竟多年从商，头脑还是比较灵活的，在王城代投降后，他选择忍辱负重，继续待在王城代左右，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期间，新扬桦接触到了柔林星地下抵抗武装的那些死硬派成员，通过沟通，他才知道，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被敌人的战舰夺去了家人，都想着找机会复仇…… 那之后，新扬桦等人辗转御边，御关等大量行星，最终，跟着其他抵抗武装到了时方星上。 此时的时方星政府内部一片投降之声，警察和当地驻军大多也是如此，毫无战意，毫无斗志，若不是一股脑儿涌进了这么多的抵抗武装，无法轻易控制的话，时方星大概会不战而降。 在众抵抗武装的压力下，时方星星球长李亮珏不得不答应抵抗，征召民船，进行简单的战舰化改造。 抵抗武装说是武装，可实际上基本都是平民自发组建起来的地下力量，基本没有军事背景和实战经验，他们有的，只是满腔的怒火和恨意，靠着从战场、仓库等处捡来的武器顽抗。 在时方星对民船完成改造后，他们一个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他们眼中，这些“战舰”就是复仇的希望，他们知道敌众我寡，他们也知道此去定不能会，但他们不在乎，他们早就没有了牵挂…… 时方星的驻军没有战意，不愿意为这些抵抗武装而战，抵抗武装们自然也是看了出来，只得在内部推举人选，自行组织舰队抵抗强敌。 最终，有民兵身份，能说会道，思路清晰，较得人心的新扬桦被推举为时方星卫戍舰队总司令。 舱门缓缓关闭，新扬桦一步一步走向舰桥，站在司令台前，看着妻女的照片，看着娘俩温暖的笑容，一行热泪缓缓流下，他轻轻拭去眼泪，双手紧紧握拳，抬起头正视前方星图。 “兄弟们！！！为我们的家人报仇！！！舰队！！！出征！！！” “出征！！！” “出征！！！” “出征……” 民船改造而来的近万艘战舰于时方星地面各处同时起飞，载着满舰怒火，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