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征途（五）

联合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历一百五十六年五月十六日晨，王城代身死，乐昂扬被撤职查办后，太空军上将芮天寒上任铁戟要塞群。 芮天寒是平民出身，本是难以坐到如此高位的，但在早些时候，东门颂迫于社会压力，不得不招募部分平民入太空军中高层，包括蓝布正、芮天寒在内的一批将领就是此时入的太空军。 其中，蓝布正被派往推和深造，其余人等则留在国内的太空军事学院学习，芮天寒是留下者中能力较为出众，运气又较好的一人，在东门颂莅临院校检查时被看中，受其青睐，破格提拔为少将，入第七十舰队，成为参谋团的一名普通参谋。 在铁戟要塞群原司令乐昂扬暗地偷放难民的事情东窗事发后，芮天寒火速得到晋升，在没有人员管理经验的情况下，被安排接任要塞群总司令一职。 为报知遇之恩，不论对错，他都会坚定地执行东门颂的命令，因此，走马上任当日，他便应东门颂的要求，极其强硬地拒接难民，甚至允许要塞群火力及驻守舰队在载着难民的运输舰队不配合之时开火击坠。 有属下好言相劝，劝他不必如此死板，不必为了东门颂揽下拒收乃至屠杀难民的责任，应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芮天寒心里多少还是清楚的，但他闻言后，每次都是闭上眼，摇摇头，摆摆手，用极其坚定且平和的语气反复回答：“执行命令！其他的，与你们无关，一切责任，由我独自承担！” 下属们见劝解无效，后边也就没再劝过他了。 与此同时，湛卢号舰桥之上，胡曼荆接过前线传回的情报，脸色瞬时煞白，匆匆跑到意以仁面前汇报道：“元帅！铁戟要塞群方向传来消息，王城代，王球长，以及新礼等护卫队成员，全部牺牲了……” “哼嗯……”意以仁知道王城代迟早会被盯上，已做了一定的保护措施，但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他，“运输舰队情况如何？” “最新一批，约一万艘运输舰，即将抵达铁戟要塞群外……” “还来得及召回吗？” “舰队还在跃迁空间中，无法通讯，恐怕……来不及了……” “哼嗯……唉，好吧……联系公孙元帅及前线各部，加快推进速度，推进够快的话，也许还有点希望……但……唉……总之，加快推进速度吧……”意以仁心里清楚，御边星域如此之大，推进再快，其实都赶不及了。 “是，元帅……” “嗯……”意以仁轻嗯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滑动环路，书写起演讲稿来。 几分钟后，运输舰陆续跳出跃迁空间，缓缓驶向铁戟要塞群，舰长们经常往返要塞群与沦陷行星之间，早已轻车熟路，纷纷主动关闭防护力场，等待牵引。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等候他们的，不是牵引光束，而是黑洞洞的炮口。 “舰长……您看……” “怎么回事……” “舰长，要塞群正向我舰队广播！” “嗯？接入！” “是，广播已接入！” “这里是铁戟要塞群，你们即将越界，请立刻驶离，否则，我们将动用武力驱逐！这里是铁戟要塞群，你们即将越界……” “舰长，怎么办？” “哼嗯……” “蹭……嘭！！！” 在舰长思考之时，身旁有几艘运输舰好像没听见广播，靠要塞群过近，被防卫火力瞄准，射击，顷刻间化作一团火光，不多时便只剩下一片片残骸。 “舰……舰长……他们真的开火了……怎么办……” “这……该死，怎么能这样！传令引擎室并联系友舰，立刻后退，立刻后退！！！” “是！！！” “噌……嘭！！！” 因通讯受到干扰，运输舰队之间联络受阻，最前方及中央前半部分的运输舰加满推力后撤，中央后半部分及后方的运输舰却还在试图前进，慌忙撤退的和不知情仍在前进的战舰互相碰撞，不仅如此，铁戟要塞群的防卫火力也没停下，运输舰队一时间陷入混乱之中。 七岁的金林秋和他的父母全都出生于地球，他们一家三口，本都拥有地球户籍，但是在战争开始前一年，金林秋的父母就因不愿行贿而得罪了顶头上司，被诬陷为进取局特务，继而遭到卓识局严密审查，虽然双双通过了审查，却在后续的工作中被排挤和歧视，最终被顶头上司找了个借口，解除了公职。 那之后，两人一边照顾年幼的金林秋，一边照顾双方那身体不太好的父母，一边还得寻找工作养家糊口。 祸不单行，同年年底，双方父母接连病重入院，两人又因有“劣迹”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得打打零工。 上有老，下有小，无权、无财、无力的两人从认识的人那儿借钱，从银行贷款，从高利贷贷款，重担落在两人肩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年十二月底至次年一月初，双方父母相继病逝，两人还不起钱，朋友断交，贷款逾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卖掉房产抵债，可全部卖完，却还抵不了债。 正因如此，当警察带着边境星域移民计划找到挤在区区十平方大的出租屋内的他们时，他们答应的非常爽快。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战争爆发后举家搬迁至最靠近前线的行星柔林，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一开始虽然有点不安，却还是较为相信太空军的，在他们眼中，数量如此庞大的舰队，怎么着都不该丢了雄关要塞群。 柔林的日子依旧很苦，但相比在地球上艰难求生的那段时间而言，柔林简直是个天堂，至少在这儿，他们不用背负贷款，没有太大压力，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终究会好起来的。 可惜，天不遂人意，雄关要塞群在一片捷报中沦陷，柔林星亦在不久后失陷，战火天降，生灵哀嚎…… 他们一家三口运气很好，成功地在整颗行星拥挤非常的时候第一批登上了运输舰，极其顺利地逃亡至御边星上。 御边相比柔林，各项条件都要好上不少，一家三口在难民营暂住，等待政府的安排，然而，政府的安排尚未下来，御边星上空亦出现了群星共和的舰队。 这一次，他们不仅没能挤上第一批运输舰，甚至直到御边星完全沦陷，都没能走出难民营一步。 好在，柔林的星球长和群星共和太空军的总司令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这些难民在接受审查之后，可以自由决定去留。 一家三口最开始选择离开，却在乘舰到达铁戟要塞群时被拒绝，不得不返回御边星，后来又乘了一次舰，还是被拒绝了。 第三次之时，他们选择了放弃，主动请求留在御边星，加入群星共和，他们的申请上去后，得到了临时居住许可，但群星共和的国民身份却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审核。 一家三口很快就暂时安定了下来，然而，没过多久安生日子，就有警察上门，言下之意，大致是说粮草储备不足，无法养活太多人口，经过政府系统的随机抽选，他们一家无法继续留在御边，必须得离开什么的。 一家三口虽有不满，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再次收拾收拾行囊，在警察们的指引下再次坐上运输舰，这次，他们弄到了一个靠近舷窗的位置，能看到窗外漆黑的深空中点点闪烁着的星光，多少能安心点。 一家三口乘坐的运输舰在整个运输舰队的最后方，当他们满怀对新生活的期望跳出跃迁空间之时，目之所及，竟是一片混乱。 运输舰或是相撞，或是带着烈火远遁，或是被远处射来的光束、导弹、火炮击中，爆炸的火光透过舷窗，时不时照亮舰内众人的脸庞。 “爸爸……妈妈……” “没事……没事……”父亲母亲将小林秋围在中间，抚摸着他的脑袋，捂住他的眼睛和耳朵。 “亲爱的……” “没事……不要怕……” “嗯……” 情侣们依偎在一起，父母们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舰员们来回奔跑，安抚众人躁动的心。 “大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们不会有事的！请大家放心！”舰长的声音透过广播于运输舰内各处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驾驶室内隐约传来的急促的警铃声。 “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怕……不要怕……”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小林秋突然握住父母的手，轻声说道。 “嗯，爸爸妈妈也爱你！” “砰！！！！！！” 恰在此时，运输舰突然晃动，舰首处传来碰撞声，继而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靠近舰首区域的那些人吼叫着向后跑来。 但他们的声音，位于后方的人们完全听不到，因为他们没跑多久，就被背后破开舰体划来的另一艘运输舰的舰体撞到，继而被吸入太空中，化作冰雕。 运输舰虽小，也同样是模块化铸造而成，舰体前部被破，隔离墙迅速落下，后部还能勉强保持完整性，只是除了生命维持系统还能运转一段时间外，其他系统全部下线了。 满眼红光中，绝望的嚎叫声，愤怒的拍打声，孩童的哭闹声，家长的抽泣声交杂，宛如炼狱。 “爸爸……妈妈……” “秋儿乖，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秋儿乖，不要怕，很快就过去了，不要怕……” “嗯……妈妈……爸爸……” 小林秋在父母的安抚下，渐渐有了睡意，不知觉间，沉沉睡去，看着他可爱的睡颜，父母在低下头，各自在他一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口，而后两人十指相扣，脑袋相抵，闭上双眼…… “将军，难民舰队中有百余艘运输舰不听劝告，执意前进，已被尽数击坠，其余运输舰现已撤出防卫火力攻击范围，将军，要不要派舰队追击？” “哼嗯……总司令部的命令只是不准放他们过去，不必追击，让附近行星的政府自行决定如何处置他们吧！”芮天寒看着星图，双眼震颤，嘴唇亦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行用冷静的语气回应道。 “是，将军，这就联系附近各行星政府。” “嗯……副官，等下，御边星域整体战况如何？敌舰队群推到哪儿了？” “将军，敌舰队群已进占御边星域半数行星，按这个速度来算，最多一个月，最少一个多星期，御边星域就将完全沦陷！” “哼嗯……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将军！” “小华，你过来下。” “将军！” “小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允许你以我的名义联系御边星域各行星政府，让他们尽力接受从铁戟要塞群处撤离的运输舰，那些运输舰上，都是平民，没有武装。” “将军……”小华闻言，跨步上前，贴在芮天寒耳边，轻声说道，“将军，请恕我直言，您为何就不能像乐将军那样偷偷地放人呢？何必要担下如此重责呢！” “哼嗯……知遇之恩，当以命相报！但是，小华，命令只说不准放难民过铁戟要塞群，那么，只要他们不过，就可以了，能留一条生路，就留一条生路吧……” “是，将军，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嗯……” 芮天寒虽然不愿违背东门颂的命令，却多少还留着点良心，并没有对难民们赶尽杀绝，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少杀生的，在他的授意下，小华很顺利地劝服了各行星政府，让他们同意开放领空。 时方星距离铁戟要塞群最近，各项基础设施最好，行星政府也响应的最快，当即放开管制，无条件接收运输舰着陆，并尽力安排搜救。 救援队驾驶着大量的太空军退役护卫舰，赶赴出事星域，登陆每一艘漂浮着的半截运输舰，搜寻生命迹象。 有些人运气较好，在救援队赶到时，生命维持系统还在运转，但大部分人没那么好的运气，救援队赶到之时，舰内所有人都已死了，或是缺氧而死，或是互相斗殴致死，或是被火烧死，或是被满仓的水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