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元亓似乎格外话多:“莫说像这里的穷苦人家,就是许多尚算富裕的人家,女孩子的命也比不上男孩的一成,比如绿菊……” 绿菊一直随侍元亓身后,突然被提及,吓得一缩。 元亓却没察觉,反将绿菊往前一拉:“像绿菊这样的婢女,家里也还不至于揭不开锅,却是为了给家中兄长娶老婆,早早就被卖来元家做仆役,本来签的是活契,后来却又因为家里弟弟不长进,欠了赌债,干脆将女儿彻底卖了死契。若不是因为家穷又是女孩,怎会从小就被卖给了旁人家里去做仆役的?” 绿菊原本性格外向,在元亓身边历练多年亦能拿事儿,但不知为何,面对奕王之时,却本能惧怕。 但也知自家小姐是在拿她做例子,便大着胆子点头:“是,小姐说的都是。不过奴婢也是幸运,能被元家买下,还能一辈子跟着小姐,反而成了奴婢的福气。” “一辈子什么,你放心,早晚我会给你找个配得上的好人家的。”元亓一点绿菊。 绿菊羞赧一笑,退了回去。 周敞头脑中也明白是这个道理,但心里就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元亓亦有所洞察,继续道:“奕王殿下可能想不到,其实那女孩早早死了也好,否则生在这种家庭,又有那样一位母亲,再过两年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命运。” “的确如此,若是那女孩活着,或许,不……”周敞想到了什么,向疫区方向望去,“倒是有朝一日,若是所有女人都能堂堂正正的读书,或许刚才那样的悲剧才有可能……” “读书又怎样?”元亓却又摇头,“民女从前也同奕王殿下一样想法,不过后来经历多了,反而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不管怎样,若是女人可以读书明理,张家妇人不会视女儿命贱,甚至她自己也并没把自己当人。”距离拉远,周敞看不清栅栏后的人脸,只能看到一具具衣衫褴褛的身体又排起了长龙。 “在这样一个世道里,女人读书明理亦有何用,不过是更痛苦罢了。”元亓也顺着周敞目光回望过去。 “元小姐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周敞忽然心生茫然,那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就好像人生的苦难也没有尽头。 元亓舒然一笑,昂然向天:“我要开女子工坊。女人就算读书明理也不会有出来做事的机会,就算出来做事也是为奴为婢,到头来连她们的家人也瞧不起。女子工坊,可以为天下所有想要自强自立的女子提供一个可以做事的机会,让她们能够养活自己,不必靠谁,独立于天地之间。” “女子工坊?”周敞精神为之一震,元亓的这个想法的确比她要高瞻远瞩。 读了书又有什么用,经济不独立,精神亦难独立,社会地位亦无法独立。 元亓秋泓潋滟的眼眸从兜帽的阴影下展露,望向天空,满目希冀:“女子读再多书,若无用武之地,都不过是个装饰的门面,又不能参加科举,改变不了地位。尤其是穷苦人家的女子,甚至连摸到书本的机会也没有,不如来些更实际的,让她们能自己有所收入,如此无论嫁不嫁人,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元小姐,好志向。”周敞盯着元亓的脸移不开眼睛,元亓就是她的理想,甚至比理想还要理想,那是惊喜。 原本她还幻想,有朝一日若是能换到元亓的身份上,定要用她前世现代人的思维,利用元家的资源,做一番事业。 可如今看来,她的格局与认知倒是比不上元亓,反倒是元亓生在封建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却能生出如此不一般的见识,实属万分难得。 “我原本打算先在各地都开上多间蚕丝纺织工坊,只要改成女子工坊即可,并且本来寻常女子在家也都是做这些的。今后在临国乃至全天下,都开办专门为女子提供工作的工坊,也不仅是纺织,还可以有绣品、制衣,甚至首饰、茶艺……”元亓浑然不知周敞的心思,沉浸在梦想里,念叨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住了口,“啊,奕王殿下,是我啰唆了。” 元亓的侧脸在发光,周敞的目光一错不错,身体和意识好像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就道:“好,我支持你,若是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元亓亦不知为何今日在奕王面前如此多言,心中亦为此懊恼,抬眼间却又发现奕王呆愣愣瞧着她,脸颊一红,藏回了兜帽之下:“奕王殿下有此心,我代那些女子多谢殿下。” “还没开始,何妨这么着急感谢。”周敞收回目光。 “谁说没开始,其实……”元亓又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将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颊上一片红晕。 周敞一怔,继而泯然一笑:“哈哈,原来还是我鄙陋了,没想到元小姐早已有所作为了,如此抱负和志向不输男子,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我自愧不如,实在佩服、佩服。” “奕王殿下心怀天下,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比的,殿下过誉。”元亓脸颊更红,又垂头深深一福,似慌忙躲避,“奕王殿下,若无旁事,小女也该告辞了。” “啊,元小姐等等……”周敞倒是想要送客,心里却又冒出个念头,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礼尚往来,这个你拿去,这是誊写自云化子道长的药方,如今疫病扩散全城,任谁都不可避免。每天跟元老爷也都喝上一碗汤药,以防万一吧。” “如何是礼尚往来,倒是要多谢奕王殿下相赠药方。”元亓秋泓潋滟的眼眸波光闪动,倒也没拒绝,接了过来。 “元小姐今日一番劝慰,本王感激不尽,可惜身无长物,只能以此答谢。”周敞到了这会儿,也明白元亓跟她说这么话的含义,又泯然一笑,彻底将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元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倒是现今药材太贵,本王也送不起,这才只送张纸。” 元亓已经把自己整个都藏在了大氅里,听了这话,却是身形一顿,到底却没说出什么,福下一礼转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