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架了。 “……”是他此时所有的心理活动,绑架他的人没有禁锢他的手脚,只是把他关进了一个狭窄的土道里。卫明玦做沉思状,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是太过熟悉。 好像自从他认识九谏,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被软禁一下,先是魏不凡,然后是赵无极,回上京之后皇叔也没放过他,狠狠地把他拘在宫里读了好几天书……不,这怎么能怪到九谏身上,分明是他自己的问题! 被软禁的次数太多,卫明玦已经紧张不起来了,他不禁回想起自己这次被绑架的全过程—— 楚赦之独自离开后,卫明玦本想马上回去找沈清的,但楚赦之的解剖行为实在给卫明玦造成了太大冲击,吐过两场之后,他已经饿到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再不吃点东西就要走不动路了,他不是楚赦之那种不拘小节随便一个路边摊都吃得下的人,千金小郡王被从小宠到大不是说说而已,他没缺过钱,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从不会委屈自己。俞家村到宣城中间经过三个镇子,食宿条件最佳的便是天水镇,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走进了天水镇最好的酒楼,要了一个包厢,自己点了一桌子菜。 清晨进酒楼包厢的人是很少的,至少卫明玦平时绝对没有这个胃口,所以他祭自己五脏庙的时候整个二楼只有他一个人,别提多清净。但当他解决完这桌菜正打算走人时,隔壁包厢里进人了。 卫明玦本来是没想偷听的,但是这两个人实在太鬼祟了,推门进去后也不点菜,其中一人把小二喝骂走后紧紧关上了大门,而且开口就是“什么时候动手”这种一听就很有阴谋感的话。卫明玦被勾起了好奇心,偷偷挪到墙边听起了墙角。 “我……我我我我不敢。”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还带着点哭腔。 第一个声音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想想你姐姐,你不想带她回家了吗?” “可是,可是……”那声音怯怯地:“那那那可是中原的皇子啊,冒充他的话,中原的皇帝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还有那么多人,我不想杀人,姐姐会生气的。” 冒充!卫明玦想起楚赦之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难道竟然真的有人会假冒六皇子吗!他一定要跟着这两个人,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白杨提眷陵!”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箭在弦上,由不得你不发,你应该知道,到了这一步,做的好你尚有命活,大人亦可开恩放你姐姐出来;若是不做……你们姐弟俩的尸体都不会葬在一起,我说到做到!” 白杨提眷陵?好长的名字!卫明玦不禁咋舌,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哪个少数民族的名字,只得继续往下听。 “我……我做就是了,只要你们放我和姐姐回家,叫我做什么都行。” “放心,像你这样的怯懦之人,一开口就会露馅,演一次也就够了,待到狗皇帝发落,你们姐弟两个早就离开了,怕什么呢?”这人深谙打个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语气又宽和下来:“我们晋徽——” 记忆就到这里。卫明玦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明白自己大抵是被他们的同伙发觉后打晕了,偷听地太过入神便顾不得背后,实在是死了都活该。 不过,这到底是哪儿啊? 卫明玦环视四周,这里没什么光线,空气混浊,隐隐浮动着一股有些熟悉的臭气——之所以说熟悉,便是因为不到三个时辰前他刚在慕锦霞的墓里闻到过同样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死人墓,活人坑,他刚才的猜测也许是错的,那些人不是对他有所图的魏不凡,也不是和他有师徒之谊的赵无极,他们既然称皇叔为“狗皇帝”,必定是心怀怨愤。若已经认出自己是倍受宠爱的千金郡王,不杀恐怕也是为了更好的折磨,这并非软禁,而是活埋 。 想到这里,卫明玦的心情十分沉重,万幸的是他刚吃饱喝足,下一次饥饿到来前都是他寻找出路的时间。可不幸也在此——他那柄镶着宝石的剑被收走了,没有这件趁手的武器,若到了最坏的那步,自尽就成了一件有难度的事,此刻的他越精神,死的就越慢,受苦的时间也就越长——该死,他到底为什么要偷听,为什么就那么忍不住饿非要去那个酒楼,要是直接去找老七不就没这回事了吗!他才二十岁,他还不想死! 卫明玦在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墙壁上乱摸,看着好像还很坚强,实则心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憋不住的泪水让眼睛都有些模糊了。他在这一刻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他的前半生,除了幼时让他失去父亲的那场战役外没有任何一刻给过他这样的感觉。哪怕是西北那次,他虽然心痛于赵无极的行为,却自信赵无极不会杀他,而且他身边有靖柔,有九谏,楚赦之也是一个听到名字就会让人安心的家伙,只要有他们在就像是随身携带了定海神针,到哪里都不会慌乱。可这次不同,这是意料之外的意外,在这里没有人给他指引,他便如无头苍蝇一般被困在死人墓里乱窜找不到出路。难道今日他真就要困死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烂成一团泥吗? 淡定已经成为过去时,他无助地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反正此处没有别人笑话他,除了这参差不平的土里埋着的尸体。 等等,尸体? 卫明玦脑海中浮现了楚赦之给尸体开膛破肚的画面,对了,尸体可以提供信息,而且也许能从尸体身上找些用的到的东西,说不定就能出去了呢? 他抹干眼泪,就着屁股底下凹凸不平的地方就开始用双手刨坑,养尊处优的指甲哪受得了这种苦楚?没刨几下就见了血,甲床外翻,痛的卫明玦直吸气。可痛也要挖,现在还有力气,一会儿累了就更难挖动了。他咬着嘴唇,在衣服上撕下几个布条简单包裹住双手就继续工作。随着动作的熟练度增加,坑洞逐渐变大,一具男尸大半身体露了出来,此时卫明玦的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尸臭味越挖越浓,开始他还会干呕,之后就逐渐习惯了,现在的卫明玦哪怕挖土时一不小心带下几块尸体上的烂肉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 “这是木牌吗?”卫明玦挖到了一块与人骨的质地有明显不同的硬物,他拂去上面的泥土,眯起双眼努力地看了半天:“丙、三、林、泰,这个人叫林泰?” 这大概是身份牌一类的东西,冷静下来之后,卫明玦开始思考更多——他的醒来时饱腹感还很强烈,可见此处离天水镇一定不会很远,那些人既然知道这个地方,那这里的尸体肯定是他们的“功劳”,从尸体的衣料来看,应该不是身份贵重的人,那他们被杀的原因是什么呢? 卫明玦不是神探,也不会验尸,只能一边唏嘘要是楚赦之在这里一定能看出更多东西,一边继续刨坑。探索欲和求生欲令他不知疲倦,连着刨出了三具尸体才力竭。 除了都是男人,都有木牌这两点,卫明玦的分析成果基本为零。而此时他已经脱力,不自觉地睡了过去——说是睡,其实是晕倒,而卫明玦很有可能一睡过后便无法醒来,或醒来之后就动不了了。可卫明玦不知道自己所遇到的险境。他手里握着三块木牌,和尸体为伴,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 “皇叔?”梦里的卫明玦试探地叫着。 伏案批阅奏折的皇帝看了他一眼,如往常那般慈爱的对他招了招手:“是明玦啊,看你,又跑哪儿皮去了,快过来给朕看看,脏成这样,一会儿你爹该怪朕了。” 卫明玦茫然道:“我爹?”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 皇帝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睡傻了,罢了,朕还有公务要忙,你快去东宫找小六拿套常服换上,今日阿柔那孩子进宫,小六早过去了,正等你一起呢。” “阿柔,小六,东宫?”卫明玦迷迷糊糊的重复着令他不解的词汇,场景变换,印象里空旷已久的东宫一片富丽堂皇,花团锦族,盛放的桃花树下站着两个锦衣华服的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少女是身着宫装,眉心嵌着珍珠花钿的赵靖柔,少年着一身杭绸面的祥云暗纹蟒袍,脚蹬一对乌皮金丝六合靴,看不清面容,只是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哈哈哈,卫明玦,你怎么浑身脏兮兮的!”赵靖柔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活泼充满生机,卫明玦眼眶一酸,无论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都留下了一行泪水。 赵靖柔的声音慌乱起来:“你……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卫明玦,谁欺负你了?” 卫明玦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我很想你……我好想你啊!靖柔!” 赵靖柔不知所措地安慰他:“这……我不是回来了吗,以后也不会走了,你不知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和阿冀成婚的,以后我们三个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卫明玦的动作僵硬了:“成婚?”他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你不是靖柔,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啊?”少女关切的声音近在咫尺,卫明玦却觉得全身发寒:“我本就是皇上和皇后定下的太子妃,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今天怎么了?快跟我们走吧,不是说好了出宫玩吗?” “不对,不对!”卫明玦的意识在挣扎:“靖柔绝对不会想成为什么太子妃,她最讨厌皇宫,还有你!你是谁!皇叔根本就没有立过太子,你是假的!” “天门开辟,牢户寥廓。桎梏解脱,拘囚纵释。”那个一直看不清脸的少年轻轻抬起了头—— 那赫然是……九谏的脸! 少年清冷的指尖点在无法动弹的卫明玦额前:“卫明玦,你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