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公子,那位爷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体态丰腴的中年文士赔笑着递上两本厚厚的书,许是外面的血光吓到了他,他不住地出汗,又不敢伸手抹,掉进眼睛里也只是眨眨眼睛撑过去。 我接过两本书,随手翻了一下,每一页中都夹着东西,银票、地契,最多的是盐引,我扫了眼他身上的青蓝色官袍:“盐引批验所大使,史继彰?” 史继彰闻言,激动压过了恐惧:“公子居然知道小臣的名字,难道是那位爷……” 想什么呢,我只是在沈清面前那些文案里略瞄过一眼宣城府衙门的一众官员,随口一猜罢了,不过这就不必解释了:“大使办事得力,谁人不记挂呢?只是一条,这些东西来路可要隐蔽,别坏了我们爷的大事。” 他口中的“那位爷”到底是谁现在是不能问了,一问就要露馅,不过“爷”的想法也不难猜,终究是只短时间内见不得光,只能躲在暗处窥伺的老鼠,装他的手下套几句话还不容易? “怪事,”我微微挑眉:“这盐引怎么这么多?官中每年的盐都有定量,盐引这么多,哪里够支取的?若支不出盐,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大使,你不是欺我们爷不懂,随意糊弄的吧?” 史继彰连连摆手:“小臣哪有这个胆子,实在有些人家早败落了,除了这先帝赏的盐引外,拿不出别的来。” 先帝在时,国库由实转虚,臣大欺君,先帝着人办事,或是嘉奖嫔妃母家时赏无可赏,便以盐引代之,算是预支国库的一个名头。官盐供不应求,以致许多得赏的人拿着盐引却支不了盐,只得放着积灰。当今皇帝继位起就着手整顿吏治,先帝提拔的许多只知逢迎的官吏都被打压,或贬或抄,便是被留下的,家境也一年不如一年,用钱的地方许多,正好史继彰等人背后的那位“爷”在背后筹谋,靠这些掌握实权的小吏施恩,便把这些“没用的盐引”全交了出去。 我眸光微寒,这些泛滥的盐引在散户手里自然只是积灰,但这样全部收集在一个人手中,用处可就太大了,若时机成熟,未必没有改天换日之能,这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史继彰果然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这些盐引现在没用,可将来海禁一开,私盐必定泛滥,只要爷把官盐都支取走了,老百姓不敢买私盐也得买,到时那些把心思打到私盐上的商贩都是那位爷的钱袋子……”他露出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将民生握在手里,何愁大事不成?” 他说的正起兴,没想到对面的人看着一直对他目露赞赏,实际早已气的发抖。 史继彰停下话头,见我微掩面颊,肩膀耸动,不禁问道:“莫公子这是……” “……哈哈哈!”我扬起一张挑不出错误的笑脸,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没什么,莫某就是……太感动了!” “有史大人这样的能吏,真是主上的福气!这样一来,天下早晚尽在掌握!” ——真到了那一天,民生凋敝,官场腐败暗无天日,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下面剩的也不过是一堆空壳子罢了。 “等我们主上成就大事,如史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当袭爵三代,官至一品才对得起您的付出啊!” ——让我想想,五马分尸和凌迟处死哪个更适合你呢? 史继彰知道我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可谁不喜欢听奉承呢?他笑的脸都皱起来了,像一朵干巴巴的老菊花:“诶呦,当不得,当不得!哈哈哈……” 我适时地露出忧色:“不过莫某此前曾听说过一个传闻——史大人,你们行事时可有防着那平阳王?我们爷忧心他不是个安分的,他可曾妨碍过我们的事?” 史继彰表示了解:“毕竟同为皇室中人,这个小臣明白。莫公子放心,平阳王从前确实难缠,不过这几年他大半颗心都放在了那位体弱多病的王妃身上,且我们该孝敬的都孝敬到了,他又不清白,哪里管的着我们?倒是现在这个知府陈项肇,实在滑不溜手,我们好几次都险些被他发现,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人,警告几次之后就明白了,划出一条章程,我们每年漏一些人给他留作政绩,其他地方井水不犯河水。小臣瞧他大抵是想奔湖州巡抚去的,此人很有几分手段,从前算是洛书赟的门生,洛书赟倒台后却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半点不受影响。他在任上许多年都没能被收服,我担心一旦他离开宣城……还是趁此机会除去为妙。” 说到这里,史继彰终究是忍不住提出疑问:“莫公子,外面这……是不是有些太容易误伤了啊?”刚才有个水匪可是差点削了他的脑袋。 我暗道废话,观沧澜本就没打算留下你们的命,拿到银钱就打算全部灭口的:“唉,史兄不知我亦有苦衷,这江湖人行事莽撞难以管束,可又是不得不用的武力,主上也常为此费心,所幸我还能跟主事的说上几句话,史兄不若将我们蛰伏在宣城府衙门的人尽数写下来给在下,莫某自然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看上去还有些顾虑,我眼珠一转,拍了拍手,身后的阿洛便一拳击碎了足有三掌宽的桌板,碎屑差点飞到史继彰脸上:“史兄请看,这是莫某新做的活死人,材料便是今日七皇子提审的那位犯人,有他护送,史兄怕什么?” 史继彰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做的?这就是活死人?太神奇了,太神奇了!”他连说两遍神奇,绕着阿洛走了一圈,对我再无怀疑之色,拉住我的手亲切道:“莫公子,不,莫兄弟,我史某人年长,今日忝脸称自己一声兄长,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为兄这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写给你,只要贤弟愿意替我做几个活死人就足以!” 我笑了:“这有何难,不过这尚不是完整的活死人,还不曾泡过药浴,史兄且等等,外面如此多的素材,待弟弟我细细捡些还能用的,泡过药浴便刀枪不入,史兄使着岂不更安心?”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狼狈为奸的意思,史继彰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几大篇都是人名,我在一旁替他磨墨,他也不推辞,只是言语间更为亲切:“怪不得那位爷去岁拨一大笔钱,为兄之前还不信,原来竟真有活死人这么神奇的事物,贤弟,你说,有了这东西,是不是能省下一大笔军需啊?” 我眉头一皱,发觉不对——观沧澜研制活死人的花费怎会经过这些人之手?那笔钱明明是他忽悠萧家以及通过杀手堂得来的,那史继彰说的这笔钱又花到哪儿去了? 我找借口问清那笔钱的具体数目,谎称自己没有拿到那么多,史继彰深觉这是个卖好的时候:“贤弟是怀疑咱们的人里有中饱私囊的?这……倒也未必没可能,那笔钱为兄没有经手,也不知具体如何,只有些不知真假的消息。” “两个月前,有个从外地来的寡妇来报官,说自家做土木工匠的夫婿并相邻村落几个壮年说去天水镇做工,将近一年未归,也没有书信回家。不过你也知道最近天水镇那边有什么事,江湖人轻易不好得罪,陈项肇就暂时压下了。不过自道法大会在平罗山举行的消息定下,宣州府衙这一年中已接到好几宗土木工匠失踪的案件了,为兄疑心是咱们的人做的,只是不知到底干什么去了,贤弟不必太过疑心,或许那笔钱便是拨到那里去了也未可知。” 土木工匠,道法大会,天水镇…… 麻烦了。 我一瞬间如坠冰窟——怪不得观沧澜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随时可以渗透进龙台观一般,这是一个从地点定在平罗山起就开始准备的毒计,如果天水镇到龙台观中间有一条可以输送活死人的密道…… 这么短的时间,单凭我一个人要如何找出那条致命的密道并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