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外,曾经登高可见的西北大营已被密密麻麻的异族军队替代,党项八部是西戎最精锐的骑兵之一,由羌族最强的八大族群组成,这八大姓部落兵力不一,大者五千余骑,小者千余骑,平时各为生业不相往来,唯有战时才会凝聚一体,尚武而勇猛,十分难打。 “拓跋苏能坐上八部之首,党项族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我和赵靖柔在赵无极的书房里找出了他曾记录的西戎势力布局图,我将自己所知结合舆图介绍给她:“拓跋苏幼时,野利氏前族长将其母奸淫至死,拓跋苏为复仇去往吐蕃求学,师承藏传佛教新密宗派。” 我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那一派功法非常邪门,曾有一队邪僧试图从彷兰进入中原传教,所以我对他们的武功路数还算有些了解。走的虽是刚猛有力,大开大合的路数,但刚猛中混着阴诡,你与拓跋苏对战时一定要保护好鼻梁、肋骨、后腰,不要嫌沉就不带头盔,若他向你挥洒什么不明液体,绝不要沾到皮肤上。” 赵靖柔微微皱眉:“如果能知道他的弱点在哪儿就好了。” “可惜,小僧到底没有见过他,即便功法一样,个人天赋不同,新密宗其他人有的弊病他未必有,若扰乱你的判断,反而致命。”我忧虑地叹了口气:“论力气,男女之间有天生的差距,所以你若想赢他,重在‘奇’和‘快’。可惜小僧武功不济,无法在招式上给你建议,还需你自己再琢磨。” 赵靖柔弯弯眼角:“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你不是和尚,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自从得知赵无极死讯后,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很快收敛:“开玩笑的,我已命人按照你给的图纸紧锣密鼓地赶制那个秘密武器,我相信,那个东西一定会起到大作用。”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赵靖柔转头看去:“又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来人双目赤红,气得浑身发抖:“那群蛮子疯狗在城外架了口大锅,说要把要把” 赵靖柔心知不妙:“要怎么样,快说!” “他们要把侯爷和小赵将军的头煮了喝汤!” 城门上,疾奔而来的赵靖柔还没平复呼吸,就被城外的那口大锅刺激地几欲发狂,赵无极和他儿子的头颅还挂在党项八部的联合旗帜上,可那口大锅里已翻滚着几颗死于沙场的将士残骸。酸腐的气味随着烟雾飘到上方,站在城楼上的守卫已吐成一团。 下面有个棕色皮肤的赤膊男人用生硬的中原话扯着嗓子喊:“城里的人听着!这是你们西北大将赵无极和他儿子的头!打开城门投降,献出粮食给勇猛的党项勇士!!不然我们就把他们的头煮了吃肉!” 络腮胡将领已经休养了一天,精神好了许多,大吼一声就要冲下去:“放我一人下去就行,我要砍了这厮!” “别中了羌人的激将法,他们挖坑,你就非要跳进去吗!”赵靖柔死死地盯着父亲的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对那些吐得昏天黑地的小兵喝道:“吐什么吐,都给我憋着,别坠了我凉州将士的威势!” 我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就在几天前,她见到密室中的眼睛还在害怕,如今见到自己父兄的头颅和被沸水烹煮的将士残骸,看起来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镇定,只有被攥得啪嗒啪嗒滴血的手才能微微暴露她内心的汹涌,她低头看向下面挑衅的男人,厉声道:“我西北赵家军宁为刀下魂,不做羌人奴!想让我们投降,叫你们的狗屁首领拓跋苏做梦去吧!” 她声音响彻云霄,不多时,一个更为高大的人从军帐中走出,他扎着一头颇具蛮族特色的小辫子,向赵靖柔的方向看了一眼,和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先前会说中原话的男人喊道:“我们首领问,上面的女人是谁?中原没有活人了吗,怎么要一个女人站出来说话!” 赵靖柔怒极反笑:“连我都不知道就敢攻城?好,便替我告诉你们的首领,我是赵无极之女,也是将来取他性命之人!” 后面走出来的人正是拓跋苏,他眯着眼睛打量了赵靖柔半天,拒绝了属下的翻译,自己开口道:“我听,中原,有孝道。你,不想要回,亲人的,头颅吗?” 赵靖柔的嘴唇在颤抖,说想要是示弱,可“不想”二字含在嘴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会将你爹的头真的煮了的。”我低声劝道:“党项族的传统便是战斗时将敌人的头颅挂在旗帜上,认为这样白天神会保佑他们取得胜利。赢下这场仗后,你就可以拿回父兄的遗体了。” 赵靖柔的一双杏眼中布满了血丝,她与拓跋苏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看不清彼此的面容,视线却不曾错开一瞬。她深吸一口气,用内力将声音放大到极致,以至于天地之间似有回声。 “你若将他们煮了,记得分我一杯羹!” 刹那间,全场静默,来自城内外的不敢置信的惊愕目光如有实质般刺向赵靖柔,她眸中没有一滴泪,只有刻骨的恨意:“待我杀了你,便把你的脑袋也煮一煮,尝尝羌狗败类和戍边英雄的滋味有什么不同!” 一同愣住的还有拓跋苏,许久之后,他用羌语对手下道:“把那口锅撤了。” 拓跋苏深深地看了赵靖柔一眼:“我为刚才的话道歉。赵无极的女儿,你是不输男人的英雄,一日之后,我期待与你一战!” “九谏,”下了城墙之后,方才语惊四座的赵靖柔强撑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她的口吻中透着茫然和无助,她目视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你说,我做的对吗?” “你做的很好。”我扳过她的肩,正色道:“赵姑娘,你看着我。” 她渐渐回神:“什么?” “你做的很好。”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无论任何一个人上去,都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如果镇北侯还活着,他也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听到镇北侯三字,赵靖柔强忍的泪水瞬间绷不住了,她顾不得太多,在无人的地方抱住我嚎啕大哭,似要把连日来的悲痛和压力全部发泄出来,我身体一僵,很快就感受到肩膀处的湿意:“哭吧。” 我迟疑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年幼时,安定伯夫人就曾这样温柔地哄着两个因为打架抹眼泪的孩子,如今,真正的六皇子早已死去,当年的三人中竟只剩下赵靖柔一个还留在世上,我暗暗向上天祈祷:“安定伯夫人,还有真正的沈冀,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她能在这场战役中活下来,斩断一切枷锁,真正像鹰一样翱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