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雅说,我家的车一直是小弟开着,厂长想用,我回家给小弟说说看。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对她说,你尽快和小弟商量商量,让他辛苦几天,拉着我去局里几个重点单位跑一圈。你放心,小弟的工资、车辆的磨损费油费什么的,都算厂里的,不会让他吃亏。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快要过年了,年前这段时间,应该是小卖部生意最好的时候,进进出出的货物量会是淡季的十几倍,耽误了人家的生意,影响了人家赚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厂里的事再大它是公事,家里的事再小可是私事,咱不能干损私肥公这样的事。 我的话风立转,歉意地对徐冰雅说,算了算了,不用麻烦你弟弟了,我另想办法吧。实在没辙,我骑着摩托车,也能把那几个地方跑一遍,无非受点罪而已。 我退让了,徐冰雅却急眼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了,说,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是不是? 我家的事我能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早六点,你收拾利索在家等着,我让小弟去接你,赶上班时间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 看徐冰雅的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我急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现在是你家批发部最忙的时候,可能每天都要进货,小弟忙不过来,咱就不给他添乱了。 徐冰雅梗着脖颈不看我,说,再忙也能挤出时间,说不定还能公私兼顾呢。 你要去的单位,好几个都离县城不远,小弟把你送到地方,你去办你的事,他去县城装他的货,装好货再去接办完事的你。 你们一块回来,你还能帮着他卸车,我们家能赚一个不花钱的装卸工呢。 徐冰雅似乎想象到我西装革履,满头大汗扛麻袋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孙建国和申小涛面面相觑,搞不懂不苟言笑的徐会计这是怎么啦,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可笑的事,咋就笑得这么开心呢,是不是有点……嗯,是失态了。 这事就算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尝试扮演一个新的角色一一夹着个皮包,逢人就点头哈腰递烟的业务员。 在家吃晚饭时,我给媳妇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当十天业务员,早出晚归,三顿饭都不在家吃。 媳妇笑话我说,你不是普通业务员,是正科级业务经理。 媳妇的话也没说错,在古城矿务局内部,我这个正科级干部还是有点身份和地位的,所拜访的客户,多多少少会给我一点面子。 至于到了矿务局之外的地方,科长这个身份值不值钱,人家会不会给面子,这个问题暂时考虑,至少短期内我没想过去矿务局之外的地方找饭吃。 矿务局内部,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饭锅,在自家的锅里舀饭吃不香吗,没必要到别的地方,去看外人的脸色。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残酷,有狂风暴雨,也有急流暗礁,修造厂这条没有动力的小破船,现在还经受不住风吹浪打。 在机关工作了七八年,当科长也好几年了,局内的单位我都去过,每个单位也有几个熟人,在他们的引荐下,我拜见他们单位的分管领导,也和他们的计划、供应、机电等业务部门的领导进行了交流。 当时,市场经济的浪潮已经风起云涌潮,但像古城矿务局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骨干企业,依然沿用着计划经济年代的管理模式,下属单位的生产和经营受到计划的严格控制,没有计划,企业什么事也不能干,也干不成。 我去的时候,正是各单位敲定年度生产经营计划的时候。 大部分单位的生产计划已经成型,正在细分计划的各个指标,其中就包括外委加工和机电设备的维修、大修计划。 我给他们讲了修造厂的优势,承诺了更低的价格和更好的服务。 比如,他们委托总机厂维修的设备,要自己把东西送到厂里,完工后要自己派人派车,把设备再拉回来。 如果把这个活交给修造厂,你们只需要打个电话,来回的运输全部由我们负责,连装卸工都自带,用户什么心也不用操,只用负责验收入库。 你们按计划价格支付维修费用就行,运费和装卸费我们自己承担,能给你们单位节省一笔不小的管理费。 拜访的几个单位对我说的挺感兴趣,都表示出了明确的合作意向。 他们对产品的价格和费用不敏感,真正感兴趣的是修造厂的服务意识,能减少他们部门的工作量,能让他们省很多事。 他们不排斥和我合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修造厂是国企,是矿务局内部单位,把计划交给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不担心有人说三道四。 徐小弟起早贪黑,拉着我跑了八天。 这八天的收获颇丰,远超出我的心理预期,不但签了三份总金额近百万的合同,还谈成了好几个意向。 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我不敢再影响小弟批发部的生意,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日程安排,让他赶紧去忙活进货的事。 小弟是个挺好的小伙子,能吃苦也很会说话,他和申小涛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是无话不说的铁子。 有小申这个内鬼,小弟对修造厂的情况很了解,我上任后干的几件事他也知道的很清楚。 小弟说,不仅申小涛对你是敬仰加崇拜,我姐对你的评价也很高。 我说,你姐好像不爱管闲事,也不怎么爱说话,怎么可能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长短。 小弟说,我姐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仅爱说爱笑,还爱跳爱闹。中专毕业后,等待分配工作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在家里躺了很多天,后来像变了一个人,不会笑了,也不爱说话了。 我不想窥视姑娘家的隐私,打断了小弟的话,问你从哪知道你姐对我的评价的。 小弟说,她那天说让我把车借厂里用段时间,我妈说,现在是你弟最忙的时候,隔一天就得去县城进回货,没时间给你们那个破厂帮忙。 我姐当时就不高兴了,说你雇车雇人去进货,不管花多少钱都算我的。好不容易碰到个好厂长,让全厂人看到了希望,我当着大家的面答应了借车给林厂长用,你不同意就是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小弟边开车边说,我姐从来没这样和我妈说过话,他说你让修造厂的人看到了希望,说你是个好厂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在家里提起厂里的人呐,林哥,你说我姐对你的评价是不是很高? 我能听出来,小弟对姐姐的感情很深,但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每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有自己独有的生活轨迹和心灵体验,有别人无法触及的、埋在最深处的伤痕和痛楚,也有不愿和其他人分享的快乐和愉悦。 我不知道徐冰雅为什么会从一个美丽活泼、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变成一簇孤傲高冷、让人难以接近的“冰水仙”。 我和徐冰雅共事的时间不长,对她的了解不深,但有几点可以肯定。 她的业务能力不错,是个好会计,是我正在进行的对修造厂改造计划不可或缺的因素,以后有很多事我要仰仗她。 一个好的财务主管,对企业的健康发展有多重要,所有的企业管理者都知道。 徐冰雅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细心而且用心,逻辑思维能力强,善于揣度。 我搞车间主任民主选举,没人知道我的真实用意,只有徐冰雅猜到了,提醒我要提高警惕,防备侯得财的报复暗算。 高冷是表面现象,徐冰雅的内心不缺乏激情和温情,只是这些情绪被她自己强行压制了。 在我为厂里的流动资金发愁的时候,是她主动提出,可以把自己的私房钱借给厂里。她对修造厂有感情,是真心希望修造厂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