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育良点燃一支烟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口琴?”</p>
他抖烟灰的动作也很好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在桌沿上“扣扣”两下,烟灰飘落在茶缸盖里。</p>
徐平小心珍重地擦亮琴身,摩挲道:“大概是小学五年级。”</p>
“都会吹什么?”</p>
“送别,欢乐颂。”徐平想起他的拿手技:“还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p>
“吹给我听听。”</p>
刘育良要求道。</p>
这是个与生俱来就会下命令的人,他的话说一不二,不容人拒绝。而徐平早已臣服在他的威势下,珍而重之地拿起琴,像考试一般谨慎地吹奏起来。</p>
他一面吹一面观察着刘育良的神色,他指尖轻微的烦躁、眉宇下意识地轻蹙,都让他胆战心惊,一个没注意,吹错了几个音,慌得他立刻停住。</p>
刹那间无声。</p>
刘育良以一种为人师的刻薄和吹毛求疵,评价了一句:“吹得简直难听。”</p>
徐平惭愧地头都抬不起来,他怎么能那么丢脸,而他又怎么能那样评价他。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坚持在心底的信念都崩塌了,他极度自责、内疚,羞于见人。</p>
安静的夜里,刘育良拿起他的琴吹起一支曲子,他没有过分修饰,也没华丽的技巧,甚至他的身姿都没有太大动作。但他吹出的第一个音就将徐平震撼住了,单音变复音,复音加伴奏,一个音里竟藏有万千变化,音色丰富、浓郁,手掌开合间嗡鸣的手震音,形成美妙精准的共鸣。嘴唇似是在亲吻旋律,手指如同在琴身上飞舞,音律便像泉水从小小的琴腔里不断地流淌出来。微风轻拂,小桥流水,麦田荡起一连串波浪般的涟漪,炊烟袅袅下,是一副宁静悠远的画面。</p>
徐平完全沉浸刘育良所带来的意境中,这才是口琴,这才是音乐!他从前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微末伎俩也敢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他羞惭地低下了头,脸胀得通红。</p>
刘育良道:“从左边的箱子拿出那只小号。”</p>
“你还有小号?”</p>
屋子里摆着几只樟木箱子,徐平不知道他还有这种高级货,他摸索着打开箱子,琳琅满目皆是不同种类的乐器,长短不同的笛子、箫、埙,甚至还有唢呐,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全冒了出来,另外还有一只小号,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徐平从没见过西洋乐器,他羡慕地捧起它,感觉连它发出的光都是高贵的、圣洁的,不可亵渎的。刘育良抚摸着铜管,他带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被破坏了,只剩下这么一点家当,被他埋在地窖里,多少年没有拿出来过,他的老朋友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