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兴奋地回忆:“我们在宿舍闲的时候就唱歌,他们还买了二胡、笛子、竹快板,我吹口琴,别提多热闹了。”</p>
“这里不让唱歌!”</p>
刘育良严厉地斥了一句。</p>
徐平默默压草,咔嚓咔嚓,干草的汁液流进铡刀。他忽然忍无可忍:“这个也不让,那个也不让,这里到底能做什么?!”</p>
他摔了铡刀要走,刘育良不理他,他愤愤不平:“我们那也没你这规矩多。我们一周能吃上一顿粗面馒头,一碗猪肉粉条,你这里吃没得吃、睡没地睡,每天挨饿受冻,还不让唱歌!我来这算是倒大霉了!”</p>
上边把他发配到这里,只有老刘一个知青点。周边荒山野岭,连户人家都没有,他只能跟着刘育良。这段时间他的孤独、恐惧,背井离乡的痛苦快把他压垮了。</p>
刘育良沉默地收拾着院子里的干草,徐平冷笑:“你就是嫉妒我对不对?你在这里呆了十年,什么都没捞着,什么都失去了。你嫉妒我有口琴,你嫉妒我还会唱歌,你就是嫉妒!”</p>
刘育良把干草喂给牲口,徐平激动得身体都在发抖。</p>
刘育良只是道:“晚上你过来。”</p>
第十八章</p>
徐平说完那些话很后悔,他不该戳别人的伤疤,老刘虽然为人冷漠,但到底对他没有什么伤害。到了晚上,他别别扭扭不肯进屋,屋子里亮着灯,他趴在窗户上听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屋门忽然打开,刘育良走出来:“进来吧。”</p>
徐平瞪大了双眼,今晚的刘育良和往日迥然不同。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梳了一个文明头。虽然穿着和白天一样的衣服,但已经脱胎换骨不是一个人了。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灰毛衣,但下摆的脱线已经没有了;他依旧是那张沧桑的面容,但下颌抬了起来,背脊挺了起来,神情中拥有了一种只有文人才有的倨傲和风骨。完全不再是那个又脏又臭的糟老头,而像是一个严肃又有修养的学校教师。一个人,是有多灰心,才会把自己活得那样潦草。也只有遇到真正的同类,才会拿自己的真面目示人。</p>
刘育良邀请他:“坐。”</p>
徐平如坐针毡:“你……”</p>
“拿出你的口琴来。”</p>
刘育良操着一口文明的京腔普通话,就像是从人民广播电台里发出来的。他用竹壳子暖壶给徐平倒了一杯水,这里没有茶,如果有茶,徐平毫不意外他会给自己沏一杯茶。茶缸子有着怎么洗都洗不脱的污垢,徐平捧在手里自惭形秽。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他有什么资格骂他什么都没有。他有,他有的都是这个时代拿不走的,扎根在骨子里的文明和傲骨。</p>
他惭愧地拿出自己那把钢制口琴,那是奶奶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他一向视若珍宝,会吹几首曲子后更自恃甚高,从不屑于凡人为伍。他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他可以复习几年,考个大学,音乐学院,以后做个音乐家,前途无量。他暗自想,国家不会不需要这些人才,等他从这里回去,他就考大学!</p>
然而现实慢慢粉碎了他的理想,他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劳作麻痹他的意志,无限期地耗费着时光,只觉得怎么都回不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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