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一、二、三……”</p>

行刑者的计数声，在皮鞭声的间隙响起。</p>

鞭子抽在拓跋扈身上，痛却在姬冰玉心上。她并不想牵累他，可在他一力承担后，又有谁会相信她那双纤弱的手，能杀死体形大她一倍的男人。军中严禁打斗，违者当斩无赦。幸好慕容律不愿意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失去两个劳力。</p>

而姬冰玉同样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与她同榻共枕的男人在民夫中是这样受欢迎的。这些平素逆来顺受的民夫，居然为了他的生命，与主宰他们的人斗争。因此，对拓跋扈的处罚是当众责打五十皮鞭。</p>

牛皮的鞭子，每一鞭下去都有血珠进出!</p>

把慕容姐妹给她的药膏紧紧握在手里，姬冰玉命令自己不许晕倒。</p>

终于……</p>

两个民夫帮她把他抬进毡帐中，然后就上工去了。</p>

不许晕倒!姬冰玉命令自己，但面对他覆满了整个背的鞭伤，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伤口血肉模糊，又沾满了沙土。</p>

沙子不吸出来，伤口会发炎的。她忽然想起了阿那柔以前说的话。</p>

“在想什么?”拓跋扈含笑问。</p>

他醒着!鞭打他的，他一直一声不吭，她还以为他晕过去了。姬冰玉微红着脸，用白棉布沾了水拭去他伤口的沙土。</p>

“告诉我!”拓跋扈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她有秘密。</p>

于是，她把阿那柔的话告诉他，心里仍在为几处实在沾不出的沙粒发愁。</p>

“不许你想她，就连想她的话也不许。”拓跋扈霸道地想占有她的思想。</p>

好个霸道的男人!姬冰玉淡笑了，然后她想起上回阿那柔为她吸出伤口里沙子的事。也许……</p>

“别动!”双手小心地按在他背上惟一没有受伤的地方，她的嘴覆在他的伤口上，替他吮出伤口里的沙粒，同时被她吸出的还有他咸涩的血液。</p>

她别开头，想将嘴里的沙和血吐到一边的水盆里。</p>

“不!”他的手固定住她的脸。</p>

在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已亲吻了她。</p>

姬冰玉不知所措的，只知道他强迫她咽下了他的血。</p>

他的血，感觉上和马血不一样呀!她忍不住羞红了脸。</p>

“现在你的身体里，有我的一部分了。我是拓跋扈。”他再吻她。</p>

此刻，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唇、他的舌、他的霸气、他的……他的名字……她竟才刚晓得。姬冰玉的双唇间逸出一声叹息。难道这么长的日子里，他们竟熟悉得连彼此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吗?</p>

“主公……”这时混入慕容律营地的探子溜了进来，当他见到深吻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时，不由得惊呆了。身为大魏第一美男子的佐政王，居然会喜欢一个少年!</p>

“什么事?”拓跋扈认出了眼前的人是白虎军的一名百夫长。</p>

“请恕属下保护不力，使主公金体受伤。”百夫长叩头请罪。</p>

“算了。”拓跋扈摆摆手，“你们都来了吗?”</p>

“只有属下领死士十人混入军中，独孤大人率大军半个时辰后到。”百夫长报告。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看到王爷受刑，却不敢出手搭救。</p>

拓跋扈的嘴角泛起一抹笑。他要看慕容律在天下无敌的白虎军脚下颤抖!而现在，他在民夫中长达两个多月的策反，终于也能派上用场了。</p>

他穿上衣服；跃下毡毯。</p>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去。”临行前，他温柔地叮咛她。而他抛给百夫长的眼神却充满了警告，“在这里守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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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律长期地控制了几万大军，成为北燕慕容部中最有权势的大将军，他的成功秘诀只有四个字——</p>

不怕沾血。他曾杀了堂叔一家五十七口，只因为堂叔涉嫌背叛他。</p>

在北燕，人人谈慕容律而色变，不光因为他的嗜血，更因为他拥有一支北燕最强的军队。</p>

慕容律知道，他能平步青云所依仗的，不过是他的军队而已；—旦没有军队，他慕容律别说没本钱和人谈条件，连性命恐怕也会保不住，因为在他往上爬的过程中，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p>

所以慕容律的军队是粮饷最多的，他也尽可能善待他手下的将士，只是民夫不在被他慕容律善待的行列。虽然他们的名字也编在军营的名册中，可粮饷不到兵士的十分之一，吃住更是猪狗不如。</p>

在他的想法里，民夫就如脚下的泥土。何况只要打一次胜仗，还怕没有成千上万的民夫吗?</p>

而民夫也习惯了逆来顺受，往往累死也不敢吭一声。可这次……</p>

“真是造反了！”卑贱的民夫也敢翻天!</p>

慕容律迅速地调兵遣将，本以为这次叛乱很快能干息，他甚至想了几个残酷的刑罚来杀一敬百，谁知在半个时辰后，竟收到了他亲兵溃败的消息。</p>

“取我的大刀来！”慕容律决定亲自披挂上阵。</p>

慕容律也是一个爱才的人，从表现来看，那煽动造反的奴隶够格做他的千夫长，不过——</p>

他的行为已令他失去了这个机会!</p>

慕容律残酷地笑着。他的法则是——背叛他的人，杀无赦!</p>

这场仗拓跋扈打得相当快意，背上姬玉替他包扎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进裂，可他不在乎!</p>

他率领那些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民夫们，打败慕容军的第二次进攻时，独孤苏带兵到了。</p>

拓跋扈穿上独孤苏带来的白银镗甲，跨上他的黑鬃马，气势昂扬。</p>

“天佑我邦，大魏昌盛!天佑我王，拓跋必胜!”</p>

白虎军士狂嚣。</p>

外面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都是喊杀声?</p>

姬冰玉相当不安，却又无法走出毡帐，因为他派了一个人来看住她。</p>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眼前这个外形看来相当可怕的蛮人，会对他言听计从?</p>

相处这么久，姬冰玉第一次猜测起他的身份。</p>

嗤——一声裂帛的声音传来，然后看守她的那个男人忽然跌倒，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毡帐的裂缝处钻了进来。</p>

姬冰玉正欲尖叫，却发现钻进来的竟是宫泰。</p>

见宫泰欲对着那个倒下的男人一剑砍下，她忙拉住他，“别杀他，他是个好人。”</p>

“外而在混战，我们快走吧。”宫泰收回了剑。</p>

“好。”姬冰玉觉得倾斜的世界又开始回复原状，“我们回平城吗?”</p>

“你要离开我?”拓跋扈正好打败慕容律回来，却听见她要与这个陌生的男人离开他。</p>

该死!除他以外，所有碰触她的男人都该死!拓跋扈的脸上浮现杀气。</p>

他的样子吓着她了!姬冰玉仓皇地退了一步，不料在毡毯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p>

“过来。”发现她的惊恐，拓跋扈的语气变得温柔。</p>

吓着她可不是他的本意，她这样的女人是天生要人呵护的。“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p>

她可以拒绝他冰冷的命令，却无法拒绝他的软语相求。</p>

对他道别吧，属于姬玉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从此以后，她就要忘了这个名字，也不再记得他的模样。</p>

拓跋扈霸气地拥她入怀，“我送你去平城。”</p>

本来决意要离开他的，可他的这句话却改变了她的决定。宫泰是断不肯带她回平城去自投罗网的，她只有依靠这个她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的男人了。</p>

“请你——”她坚决地道：“送我回平城。”</p>

拓跋扈!宫泰忽然认出他来了。</p>

在平城，他曾有幸目睹他——北魏最勇敢、最英俊、也是最冷酷的佐政王出猎归来。他也曾听说关于这个人的种种冷血传说。</p>

自投罗网是不是眼前这种情景?宫泰惨然而笑。</p>

他们从遥远的干城一路逃亡，却仍是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老爷的牺牲实在太不值得了!</p>

宫泰仿佛失了心魂一样，只能默默注视她离去。</p>

“坐稳了。”在千军万马中，拓跋扈毫不避嫌地当众抱起姬冰玉，将她放上马背，然后踩蹬上马。</p>

再一次看一眼这块流过他血、淌过他汗的土地；以及他和心爱女人共同生活过两个多月的毡帐，拓跋扈扬鞭叱马。</p>

独孤苏深知佐政王喜好男色这件丑事败露，会为王爷的声誉造成损害，当下疾言厉色地下令封锁消息“不许传出此事，违者杀无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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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里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沐浴了，姬冰玉觉得自己都快忘记泡在热水中那种舒服的感觉了。</p>

在氤氲的热气中，姬冰玉悠然出神……</p>

他是谁?为什么沿途的地方官都对他必恭必敬?</p>

马前载一个少年本来是十分怪异的事，何况他还总是对她搂搂抱抱的，可为什么没有人表示质疑呢?</p>

一路上，他对她温柔体贴依旧，因为怕她冷，他依旧日日与她同榻。其实她已很少被那种彻骨的寒冷冻醒，可怕他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姬冰玉不敢提出和他分榻而眠。于是，她只有任他们这种古怪的关系发展下去。</p>

水有点冷了，姬冰玉取过放在一边的衣物。</p>

穿衣的时候，她的手碰到了臂上的守宫砂——龙形的标记，只有待选王妃和贞洁秀女才有资格拥有。</p>

和她一起接受这个印记的，还有两名鲜卑女子，所不同的是，她们以守宫砂的消失来求得荣华富贵，而她……</p>

姬冰玉匆匆地穿上内衣，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室。</p>

“洗好了?”拓跋扈的声音低沉。</p>

室内已升起了火盆，厚厚的帘帏隔绝了外面的寒气。</p>

他背对着门，惬意地躺在一堆软垫中，因为温暖只穿了一件绸质的内衫，薄薄的衣衫掩不住他背上的鞭伤。</p>

在他身边放着一些散发着清香的药膏，以及一些雪白的布条。</p>

“哦……”姬冰玉低应着。她没预料到他会回来得远较平时早，想到他看见了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艳红也染满了面颊。</p>

“过来。”拓跋扈召唤。伤后一直由她为他上药裹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