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看了程兰一眼,道:“她生下来便是金枝玉叶。她的母亲是一位贵人,身份尊崇异常。因为惹上了一个来头极大的人,她母亲不便带着她过活,便把这女孩儿托付了给童枢密。童枢密是个不全之人,带着一个女孩儿怕引起别人怀疑。恰好那时我刚出生不久的亲生女儿夭折了,童枢密便叫这女孩儿顶替了我女儿的身份,万幸没被人发现,平安长大至今。她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莫说你的性命,就算你九族的性命,都抵不过她一个。” “吓唬我?”董平喝道,“平日里你就满嘴谎言,到这个时候还敢蒙骗我!” “吓唬你?蒙骗你?”程万里凄然一笑,“眼下你杀心已起,本领又高强,我的性命就攥在你手里。你要我生则生,要我死则死。你愿信便信,不信便罢。反正我死之后,也就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程万里反问道:“什么人会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内官?又是什么人能驱使得童枢密?” “难道真的是宫里的人?”董平喃喃说道。 “你不要再问了,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种皇家的秘辛,你也不要乱打听。你只需知道,童枢密不怕多几个人为她殉藏。” 程万里松开董平的衣服,径直冲吕方走去。待来到吕方面前,程万里叹了一口气,对吕方拱手说道:“这位……这位好汉,你只要你能周全程兰性命,不管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吕方喜出望外,自然满口答应道:“太守放心,左右不过是借粮一事,不会让太守相公为难。我带程兰回到安山镇后,自会有人来传递消息,只是怕董将军不肯通融。” “我言尽于此,多说无益。董将军,你愿如何就如何吧,无非各安天命罢了。”听到董平脚步声传来,程万里退后几步,靠着着一颗枯树虚弱无力的坐下,闭上眼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眼看这程万里一不求饶,二不逃跑,任人屠戮的样子,董平已信了大半。他长呼一口气,默不作声的收了双枪上马,胡乱打了几鞭,任由坐下马跑开了去。 董平头脑一片乱麻,迷茫不已。自古成王败寇,今日他一番言语和举动已是大大得罪了程万里。要是最终把程兰成功救出来,还可推说是用计。可如此一败涂地,又有什么可说的?他倒不是担心性命,而是担心自家前程。没有此事时,自己的仕途都不顺畅,如今凭空多了这一节外枝叶,再无半点希望,即便有冤又去哪里诉? 董平拽了拽缰绳,驱马想要回东平府去。刚行了没几步路,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只吹得董平打了一个冷颤。他猛然一个激灵,心中想道:“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回东平府去。反正我的前程渺茫,即便回东平府去做个太平都监也没什么意思。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功夫。此事因程兰而起,也可因程兰而解。我且悄悄跟了去,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大不了取了我的性命去。大丈夫不能轰轰烈烈,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若是侥幸能趁隙救程兰出来,事情应还能有转机。”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董平一旦放下心中包袱,越想越觉得如此做还有一线生机。他抖擞精神,驱马跑回原处,见除了一地尸首外,吕方、程兰和程万里都不见了,只有几匹那些护院骑来的驽马四散在那里,啃着地上的枯草。 董平剥下一具尸首的衣衫,强忍着污秽之气换上。他平日里没有花钱的地方,身上很少带钱,只得去搜刮尸体上的钱财。那几个护院平日里仗着太守府的势,倒是弄了不少钱,除了些散碎银子外,还有一锭大银。董平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就着那雪亮的刀身照了照,随即扯散了头发,用泥土污了面容,舍了胯下良马,扮一副狼狈猥琐模样,顺着车辙徒步往安山镇追去。 前行了七八里,已看到程兰所乘马车。董平心喜,暗道:“天可怜见!若我见不到这马车,也只得罢了。如今竟被我追上,可见天意使然,要给我这一条出路。”他放缓脚步,缩着头远远的跟在马车后面。 天过午时,马车进了一个村镇。那村镇两边都是木楼,中间一条大宽驿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了这条驿路的缘故,此地虽然房屋不多,但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气象。 吕方赶着马车来到一个三层木楼前,抬头看了,只见那木楼门上挂一个牌匾,写着“南山客栈”四个大字,门边对联写的是“饭香菜美喜供佳宾醉饱,褥净被暖笑迎远客安居”。客栈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风干葫芦,葫芦上写了“平顺”两个字,中间系着一条麻绳。吕方盯着那葫芦看了两眼,跳下马车,在拴马桩上系好缰绳。 车里程兰自从见血昏倒后一直未醒,吕方打开车帘看了,只见她呼吸急促,脸色一片潮红。吕方心下不由一紧,再摸额头,只觉滚烫一片,却是程兰惊吓过度,发起高烧。吕方轻声唤了唤她,又晃了晃,都醒不过来。吕方只得半扶半抱着她进了客栈。 远处董平见吕方扶着程兰下了马车,心下却是一松。他不敢走远,只在附近买了些点心,在墙角一边充饥,一边留意那客栈动静。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吕方上路。董平不由焦躁,心中暗骂道:“自古都是兵贵神速,梁山泊这贼厮不赶紧回去,在这里搞什么门道?莫不是我被他发现,中了金蝉脱壳之计?” 董平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吕方出来。然而若是直接进去,又怕打草惊蛇。他寻思半晌,终究是按捺不住。正好旁边有个杂货铺,董平买了个斗笠,低低带上,起身进了那南山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