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是府里的家奴,他的真名叫武六七,正好比我大三岁。和他相识纯属巧合,有次他弄丢了府里的金毛犬,三姨娘差点杖毙了他,我看不下去,人命还没有一条狗金贵吗?就给他求情,三姨娘这才假装大发慈悲地放了他。
哎,那个女人也真是的,自己没本事瞎哔哔,天天就想着杖毙这个杖毙那个的。从那以后,小六子就对我格外恭敬,久而久之,我们俩就成了熟识,小六子不认得字,我就教他写字,我不懂武功,他就教我些粗浅的防身术,有时候我带着春榕溜出府去玩,他还帮我们遮掩,于是乎,战友般的革命感情就这样培养起来了。
小六子从怀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泛黄油纸,小心翼翼地打开生怕弄脏了一点,里面是两个发黄的窝窝头。我鼻子一酸,咳嗽了两声,小六子赶忙帮我顺气。
他不会说话,脸上也毁了容,满是刀疤,在月光下尤为可怖,平日府里从没有谁关心过他。说实话,一开始我心里也对他的长相敬而远之,有次还和春榕给他起绰号,叫他“刀疤六”,现在一想,真是太猥琐了。
顾不得味道,我抓起窝窝头就往嘴里塞,谁让肚子饿的咕咕叫呢?吃了几口,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抬眼看着小六子,只见他捂着肚子,喉结滚动,目光躲闪,神态格外的不自然。
“小六子,你是不是自己没吃饭?”我知道三姨娘这人小气的要命,平日里又嚣张惯了,给家奴的粮食一餐只有一个窝窝头,也就是说,小六子连着两餐都没有吃,全省下来给我吃了。
我心里莫明的像被濡湿了一块,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和春榕,小六子一定是对我最好的人。他没有看我,只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写道:没关系,我不饿。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我却不想欠他的情,再说他是男人,饭量比我大多了,不吃饭怎么受得了?我便把剩下的窝窝头撇成了两块,执意道:“我们一人一半,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他知道我这个人有点认死理,说一是一的,便没再推辞,双手接过了。
谁知还没嚼上两口,一股浓烟就从窗边弥散开来。柴房像个大蒸笼,柴火噼啪作响,外面好像着火了。我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拉着小六子布满补丁的麻衣怎么都不放开。小六子也吃了一大惊,他脱下外套,拼命地扑打着火苗,不让火焰靠近我。
小六子,是个好同志啊!
我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感叹,眼睛刺的睁不开,这回完了,我翘辫子了没关系,还白白赔上了小六子。头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一样,心中却浮现出娘亲眼角的那道鱼尾纹。不!我不能翘辫子!要是我挂了,三姨娘一定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娘亲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就去撞门,谁料门被锁的死死的,怎么也撞不开。
“小六子,帮我!”
我大叫了一声,小六子赶忙捂着嘴和我一起撞。
就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门“嚯”的打开了,我下意识就往外面冲去,天了噜,活着真好!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间,我听见有人在哭,那哭声很压抑、很低沉……是谁会为我哭呢?我模糊地睁开眼,只见帐帘上缀着一痕墨兰,好似不动声色地散发着馨香,栩栩如生的,这样的绣工,也只有娘亲的房间才有吧。
娘亲坐在床边直掉眼泪,她拉着我的手,那手十分冰凉,却是我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力量。她像魔怔了一般喃喃念道:“袅袅,娘亲没有用,娘亲保护不了你,娘亲没有用……”
我真的很想回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没关系,袅袅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真的没关系。嘴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嗓子像被撕裂了一样,如果我有痛感的话,一定会觉得喉咙很痛吧。
“来人,将她带上来!”原来爹爹也在房里,我竟没有发现。
几个家丁将三姨娘压了上来,她头发凌乱,嘴里不停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突然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指着我大喊道:“一定是这个小贱人自导自演的好戏,想要诬赖到老娘头上,一定是的!”
“啪——”爹爹生气地扇了她一巴掌,“给我闭嘴!”
三姨娘颤抖地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爹爹,突然扯着爹爹的下摆,哭的梨花带雨,“老爷,就算不念着我也要念着咱们的儿子啊,元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娘亲在身边照顾的!”
爹爹的身形突然一僵,背脊挺得笔直,沉吟了许久。
“来人,将三姨娘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我心中冷冷一笑,爹爹到底是舍不得三姨娘的,就算她真害得我翘了辫子,爹爹也不会动她分毫,想到这里,再看看我那孱弱的恍若透明的娘亲,不禁心凉了半截。
难道三姨娘就娇滴滴的需要人心疼,娘亲就是个木头人,没有感觉、不需要爱吗?这不公平。我捏了捏娘亲的手,朝她虚弱一笑,大不了我和娘亲相依为命,用吐槽能量罩着她一辈子,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对自己说,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娘亲的表情始终淡淡的,除了哭还是哭,好像什么都不能入她的心,那是一种万念俱灰般的死水微澜,我想,娘亲真的好可怜。
两个月后,我身上的伤好多了,便来到府里的后花园玩耍,春榕跟在我后面,一副管家婆的样子。自从上次被抓到后,她就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前些天才被放出来。
我可爱的春榕瘦了不少,我捏了捏她的脸颊,打趣道:“下次你一定不会卡在那个可恶的狗洞里了。”
初夏的天气已有些热意,湖边的石榴花渐渐开放了,远望像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黄昏升起的片片晚霞。空气里飘荡着些许甜意,耳边竟传来知了的叫声。
我蹲在湖边,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影子,湖中的人儿还没长开,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只是眼睛很大很黑,眼珠不安分的转动着,好像有一肚子坏水没处倒。
我哈哈一笑,用手指戳了戳湖水,水中的人儿逐渐荡漾开来,仿佛骤然裂开的彩色锦缎。这时,三姨娘的声音却从湖边的石头后面传来,好像正和人密谋着什么。
我和春榕对视一眼,不听白不听,只要九九八!眼观鼻鼻观心,便蹑手蹑脚地躲在暗处开始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