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闻言却再次皱起眉，粗粝的声音向上拔高：“你说上校的妹妹来了？他还亲自招待他们？”</p>
利昂娜叹息一声：“这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不请自来了，到底是亲戚……卡明夫人说她老家那边之前一直能听到炮声很不安全，道格拉斯上校再不喜欢他们又不能把人赶回去……”</p>
听着她说的消息，中年男人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巴向不远处的建筑物扬了下：“既然是上校推荐来的，那就跟我来吧。正好今天没什么人，带你四处转转。”</p>
马车总算被放行，一路来到附近唯一一处建筑门前。</p>
利昂娜再次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一块立在不远处的纪念碑。</p>
黑铁制成的纪念碑的最上方刻着“史蒂芬妮跑马俱乐部，成立于1119年”，凸出的印刷体在阳光的显得格外醒目。</p>
下面则是一连串人名，目测能有二十几人，最后以“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为结尾。</p>
“……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p>
不知何时，中年男人站到了她身后。</p>
直到此刻，利昂娜才看出这人的一只脚其实是假脚……可大概因为他的骑术很好，刚刚她完全没发现。</p>
“加雷德·辛克，厄森·格兰特，詹姆斯·哈顿，罗伯特·阿瑟……他们都是我在边境战争时结识的战友。”男人指着纪念碑，一一念出上面的名字， “我们约好等战争结束后一起建一个俱乐部，到时候想要聚会也能有个地方说话……”</p>
他突然止住话头，收回手道：“现在俱乐部建起来了，可惜人没剩下几个。”</p>
利昂娜看着他凝视着纪念碑的混沌双眸，跟着微微压低声音：“很抱歉让您想到伤心事，尤金少校。”</p>
男人，也就是尤金少校摇摇头，唇角下绷，严肃道：“他们都是为了国家牺牲的英雄，我看到他们的名字只会感到骄傲。”</p>
这是个对自己军人的身份感到十分自豪的人，也是个念旧的人。</p>
利昂娜暂时在心中给尤金少校打上这样的标签。</p>
两人又在纪念碑前寒暄两句，这才在尤金少校的带领下进入建筑物内。</p>
尤金少校给利昂娜讲述了俱乐部的入会要求，又介绍了一下他们目前拥有的马匹种类和每年会举办的大型活动。</p>
只要想认真讨好一个人，利昂娜就从没失败过。</p>
她一边聊天一边摸着眼前男人的性格，给予他几次明显符合他性格的反馈后，总是表情严肃的尤金少校脸上的线条也慢慢柔和下来。</p>
“… t…其实我很多战友都还在军队服役。如果我这条腿还好着，我也不用天天窝在这里。”说到兴头上，尤金少校拍着自己的右腿惋惜道，“你知道陆军的安德森准将吗？他也是我们那批人里的，当年还是道格拉斯上校退役前推荐了他，否则以那小子的性格可不容易出头……”</p>
聊了半天，利昂娜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切入正题：“我听说道格拉斯上校过去在边境战争中作战十分勇猛……他退役时还不到五十岁吧？这么早就退役了实在可惜……”</p>
提到这个话题，尤金少校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其实当时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但上校偏偏在那个时候选择退役……他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不要在战时强行退役，现在做准将的说不定就是他了。结果因为他的固执，帕林将军非常生气，干脆批准让他回家了——”</p>
这么说着，他还是十分不甘心地拍了下桌子：“哮喘是会影响作战，但那时候已经开始和谈了啊！之后就跟我预料的一样，上校走后我们这队负责冲锋的队伍再也没上过战场，半年后战争就结束了，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战功也归了其他人！他明明只要再等半年，六个月而已！我有时候都会觉得他那时是在故意激怒帕林将军……”</p>
利昂娜在心中心算了下时间。</p>
边境战争是在八年前的夏天结束的，那上校退役的时间大概是在八年前的年初或九年前的年末。</p>
不知算不算巧合——上校家的那对双胞胎现在也刚好八岁，也就是说上校退役的时间刚好是与双胞胎出生的时间差不多。</p>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尤金少校，对面的男人明显愣了下。</p>
“大概……可能吧？”男人不确定道，“孩子出生当然是大事，可请几天假也就是了，实在没必要直接申请退役啊。”</p>
利昂娜跟着点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不过说到孩子我倒是想起来……最近上校的妹妹不是来了吗？她还说了些不好听的事……”</p>
她把卡明夫人说双胞胎并非上校亲生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去希图科姆、完全不知情的尤金少校听完气得脖子都红了。</p>
“胡说八道！”等利昂娜说完，他忍无可忍地拍了下桌子，“那个恶毒又愚蠢的女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那里传谣！我一定要去给她一个教训！”</p>
说罢，竟然是打算直接起身离开，利昂娜赶紧伸手把人拦住。</p>
“今天一早上校就陪卡明夫人去诺特堡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现在去希图科姆也没用。”她赶紧解释道，“不过卡明夫人说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里有证据，还说前道格拉斯夫人怀上孩子的时候上校还在部队里……”</p>
“她知道个屁！那次将军临时给我们批了几天短假，上校就是在那时候回了趟家！”</p>
尤金上校大概是气到了极致，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们记得清清楚楚，轮得到她那个黑心肝的家伙乱说！”</p>
利昂娜：“可当时正是边境战争最激烈的时间段吧？你们的士兵和军官在战时居然也有假期？”</p>
男人因为她的话动作都顿了下，激昂的表情也慢慢沉静下来。</p>
“…………”</p>
“因为那次不一样。”</p>
他视线上移，似是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那大概是九年前的初春……我们已经被敌人围困了很久，食物全都吃光了，连马都死了不少，连两人共骑一匹都分不过来，再不突围只会更糟糕……那次敌我人数差太多，又没有支援，突围的伤亡很惨重，我们二百多人最后只活下来了不到八十人……”</p>
“可如果没有上校一直举着旗，如果没有他一直呐喊着向前冲，我们剩下这些人肯定也活不下来……”</p>
男人的目光涣散片刻，又很快回归现实：“好在上校当时趁乱杀死了对面的主将，在总指挥那边大概也算胜利……但因为伤亡数太高，大家的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与大部队会合后不久我们被调回了后方休整。”</p>
“战时我们本不该有假期，可为了奖励那次漂亮的突围帕林将军特批了我们几天短假。可以去附近的城中休息，家离得近的还能回家看看家人。 ”</p>
“我记得上校就是回到营地后收到了一封家书，急急忙忙回家了……孩子肯定是那次怀上的。”他说道，“这种事部队里都有记录，而且是不是上校的孩子他自己最清楚，还需要别人提醒？”</p>
利昂娜心说这事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p>
上校确实很清楚那两个孩子不是自己的。而且按照时间看，还是在他放假回家前后怀上的。</p>
如果第一任道格拉斯夫人是与情夫乱搞怀上了孩子，还是在这种时间点，那对上校来说就不仅仅是妻子出轨了，更是对他本人的一种挑衅。</p>
这是要拥有多么广阔的胸怀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那两个孩子？反正利昂娜是没见过第二个案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