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婉意被安置在西边的梓合院,距离赫连斐住的归逸院相隔百米。 戌时已过,夜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丁婉意落寞的身影。四周,除了偶尔传来的夜风低语,再无其他声响,连一个前来问候或侍奉的仆从都未曾露面,赫连斐的身影也是迟迟未现。 出去打听的婢女,匆匆归来,脚步中带着几分不安与狼狈,轻手轻脚地踏入门槛,怯生生地开口:“禀……禀告小姐……”话音未落,丁婉意的手已不容分说地落在了婢女的脸颊上,留下一抹醒目的红痕。 “糊涂东西,应当尊称王妃”一旁站立的掌事婢女雪妍,冷冷地纠正道。 婢女闻言,脸色更加苍白,慌忙跪倒在地,连声应诺:“是,是奴婢糊涂,王妃息怒,奴婢去打听了,可满院都是侍卫,无一人肯吐露半句。府里除了几个洗衣烧饭的嬷嬷和那叫弦音的,竟无其他婢女,弦音那婢子更是厉害,府里事务皆归她管,奴婢还未出后院,便被她呵斥了回来。” “这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我竟不知,阿斐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女婢子,我亲自去瞧瞧”丁婉意气得一张脸涨的通红。 侍卫们十步一岗,巡视的来回走着,看见丁婉意皆是低首垂眸,不与她搭话,无论她问什么,侍卫们皆是言辞简洁而统一“不知。” 望着满院的白幡和画像,她终是按捺不住内心崩溃,歇斯底的喊道:“赫连斐!你给我出来!你以为你能躲我一辈子吗?出来!”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掠过,带起白幡翻飞,吓得她一愣,弦音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丁小姐,这大晚上的你就不要再闹了,夜深露重,你还是回去歇息吧!” 丁婉意几个箭步跨过去,挥起手臂,一巴掌重重落在弦音的面颊上,怒目圆睁,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下人,也配在我面前放肆?竟敢对本王妃无礼吆喝!赫连斐何在?让他出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弦音揉了揉生疼的脸颊,眸中闪过怒意,正欲还她一巴掌,却被李延眼疾手快地拦下:“弦音,切莫冲动。”安抚好弦音,他转头看向丁婉意:“丁小姐,王爷是否愿意见您,全凭他个人意愿,您此番吵闹,怕只会徒增烦恼,于事无补。” 她指尖轻颤,逐一掠过周遭肃立的侍卫,眸中闪烁着不屈,咬牙切齿道:“合起伙来欺负我,想把我撵走是不是?哼,我告诉你们,休想!” “你何需将怒气倾泻于我府中之人?”赫连斐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威严,自门外缓步踏入。侍卫们见状,纷纷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丁婉意眼中满是愤怒与委屈,步步紧逼至他面前,质问道:“赫连斐,你怎能如此待我?这桩婚事,乃皇上所赐,非我乞求所得,我不过是遵从圣命,何错之有?” 赫连斐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身形一侧,擦肩而过:“我知道非你所为,因此,我并未让你和伯爵府颜面尽扫,你,不是已经坐着花轿进了我王府之门?如此,你还想求何?” “阿斐,你是要将我置于那王妃之名,却无王妃之实的境地吗?” 他轻启薄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错了,不管内外,你皆非我赫连斐的王妃。于我而言只当你是客人,若你不满,随时可以回伯爵府。” “赫连斐,我究竟何处失宜,以至于你待我至此?” “你当知,娶你,并非我愿,我许你留于王府一隅,已是念及旧情,你需谨记,我府众人,你不可随意打骂,若有事,可让他们相助,然需心怀敬意,他们不是你的下人。”说罢,便往住处走去。 “就算你心里念着她,又能怎样?她死了,回不来了”丁婉意带着泣声,在他身后吼着。 赫连斐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目光如刃,直刺向她:“婉意,念及往昔情谊,我不想伤你,你若胆敢有一丝损毁属于云萝的东西,那之前你造谣她的事,我必与你新仇旧怨一起算,绝不留情。” 丁婉意被他的样子惊吓在原地,李延与弦音,两人默契地紧随赫连斐身后,走在微光斑驳的园子里。 “你们只当她是府里的客人,凡事也不必与她计较” “客人?若长此以往的待下去,怕是会变成主人吧!”弦音秀眉微蹙,语气中难掩不忿。 李延见状,轻轻拉过弦音的臂膀,以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赫连斐背负双手,缓步在青石板上,悠悠道:“李延,自明日起,朝堂之事,一切照旧。” 李延闻言,躬身应诺,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是,只是……府中这满目的丧仪之饰,是否该撤去?” 赫连斐目光微凝,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缓缓开口:“待到百日之期过尽,便依礼撤去。至于阿萝的画像,就挂到我的书房和院里,如同她仍在侧,未曾远离。” “绪州那边,前几日已有飞鸿传书,问及王妃安好,显然尚未得知此变故。是否需遣人前去,通报此事?” “嗯!你带着弦音亲自去一趟吧,将此事细细禀明。” “琮亲王到——!”大殿之外,一声悠长而威严的太监通报。 时隔两月,赫连斐终于肯现身朝堂,殿内,群臣翘首,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于大门口,见他进来,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两侧站立,身姿恭敬,低垂着头“参见琮亲王!” 他的面容仿佛经过风霜的侵扰,昔日里那股跃然于眉宇间的飞扬神采,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沉寂。那双曾经闪烁着不羁光芒的眼眸,如今却深邃而幽远,仿佛藏匿了无数的故事与沧桑。 几位擅长察言观色的大臣,凑近跟前,面上堆砌着谄媚之笑:“闻悉王爷昨日新婚,下官心中不胜欢喜,特在此恭祝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 “王爷新婚燕尔,却未忘国事,今日便来上朝,此等勤勉,实乃我辈官员之典范,令人敬仰万分。” “所言极是,极是!王爷大婚之喜,我等因琐事缠身,未能亲临道贺,心中实为遗憾。唯愿借此良机,遥祝王爷与王妃情深似海,携手共度春秋,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赫连斐冷哼一声:“本王数月前因家事缠身,暂别朝堂,不知诸位私下里,又是如何品评本王之行的?”此言一出,周遭气氛骤然凝重,众人皆是一凛。 那几位方才还阿谀奉承的,瞬间羞愧难当,尴尬地退避至人群边缘,人群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刺耳的讥笑,“哈哈哈哈”,笑声中夹杂着几分不屑与戏谑,回荡在四周,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几位大人,前几日不是还言辞凿凿,说谁身为皇室宗亲,仗着身份,为所欲为”那笑声中的话语,字字如针,刺得他们面红耳赤。 “赵东旭,你这区区末位之臣,此处岂是你置喙之地?”方才还忙于谄媚献计的某位官员,脸色骤变,冷声斥道。 赵东旭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那笑容中藏着不屈与锋芒:“此乃朝堂,我虽官阶卑微,却也是圣上亲笔钦点,得以立于这金銮之下。若说这朝堂之上,我无权发声,那么,葛大人,我倒要斗胆一问,皇上何故赐我朝服,令我列席于此?莫非,仅仅是为了增添这朝堂之上的几分静默,亦或是,让我见证诸位大人的高谈阔论?” 赫连斐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悠然地落在他身上,那份肆意洒脱的样子,却又不失眉宇间的文雅之气,这不禁让他想起慕临珩,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悄然滋生。此人,未曾谋面,想来应是新晋的官员。 赫连斐双手轻搭于腰间,那姿态中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神色凉薄的扫视着群臣,淡淡道:“尔等若觉口舌生闲,不妨移步本王府邸,共叙风月,亦或是有何肺腑之言,愿闻其详,本王洗耳恭听。” 大臣们纷纷颔首,目光低垂,异口同声,语气中带着敬畏与谨慎:“下官不敢。” “既如此,何者可言,何者当止,诸位心中自有明镜。若他日再有风言风语传入本王耳中,休怪本王以皇室之尊,行使雷霆之怒。” 此刻,赵东旭隐匿于群臣之后,透过人群的缝隙,目光灼灼地望向赫连斐,那眼中不仅有对他威严的敬畏,更有难以掩饰的崇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