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玉佩分明只是块和田玉,你却说是羊脂白玉,你自个瞧一瞧这是不是你当掉的那一块?!”</p>
当铺前,众多视线将程令雪和公子围住,看客辩清掌柜手中的玉佩,又见他二人衣着素朴,皆道:“想必是讹人的,瞧这俩小年轻,生得倒是白净俊秀,没想到心竟是这样脏!”</p>
玉瞧着的确是他们当掉那块,可她不懂玉,只能看向公子。</p>
姬月恒淡扫一眼玉佩。</p>
“昨日我当掉那玉绳子是用西域蚕丝编成,这块不是。”</p>
这话让看客们又迟疑了。</p>
当铺掌柜当即竖眉:“我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生意!空口白牙,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唤来十余名护卫:“念你二人年轻,我便不计较,快走吧,再不走我可饶不了了!”</p>
十几名壮汉持刀围上。</p>
能在这开了几十年当铺的人,门道恐怕不止这些护卫。看客见这阵仗,哪管得了对错是非?皆识趣四散。</p>
姬月恒全似没看到。只静静凝着身侧的人,少年在周围人奚落的那瞬面色发白,眉间被情绪缠绕着。</p>
他温声道:“无凭无据,仅靠人心何以自证?我亦不缺那几十两银子,竹雪,我们回去罢。”</p>
程令雪没动,手越攥越紧。</p>
这些年她吃亏都吃惯了,她身份低微又嘴笨,有理也说不过,这才会尽少与人接触,尤其权贵。</p>
她原以为十七岁的她有了一身武功,也变得足够冷静淡漠,早已将七岁时那个憋屈无助的自己剥离开。可现在,余光扫过那齐刷刷的十几把大刀,耳畔威胁、嗤笑钻入耳中……</p>
现在和过去重叠。</p>
过去也好,现在也罢,在她面前摆着比公道和尊严更要紧的事情。</p>
她还得求生。</p>
理智战胜过往的遗憾,也战胜她对公子过剩的保护欲。亏掉的八十两也不会影响他的安危,她没必要为了给他争回体面让她自己置身险境。</p>
“属下送您回去。”</p>
公子稍讶,温声道:“好。”</p>
一路上,程令雪都不曾多话,回到客栈,也无言守在门外。</p>
格扇门后映着个抱剑而立的身影,姬月恒以目光描摹着。说是清冷如雪,有时也会心软。说是像竹,又不是时时孑然傲立,偶尔也像一株被风摧折得像不得不低头的野草。</p>
淡漠疏离,却又温暖。</p>
骄傲,但也隐忍……</p>
这么多彼此矛盾的气质,竟能同时汇聚在一个脆弱的影子里。</p>
“倒是有趣。”</p>
姬月恒拈起桌上的茶杯,瓷器粗糙,触上温润的唇,不甚甘冽的滋味亦充斥着舌尖,令人蹙眉。</p>
茶杯被放回原处。</p>
入夜,程令雪才回房内守着。</p>
静坐良久,仍有些心不在焉,她端起桌上常备的凉茶,一口饮尽,又续了一杯,这才看向床榻的方向。</p>
公子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说话,竟噌地一下从榻上坐起身。</p>
“你——”</p>
他语气难得有波动。</p>
程令雪忙问:“公子有吩咐?”</p>
“没什么。”</p>
公子很平静地躺回榻上。</p>
程令雪又饮了杯茶,冰凉茶水入腹,给了她一些勇气。</p>
“公子?”</p>
公子翻了个身,过了好一会,他才淡声应道:“嗯,怎么了。”</p>
程令雪手捏紧茶杯,又松开:“抱歉。属下不善与人打交道,也不敢硬来,没能给您讨回公道。”</p>
屏后静了瞬息。</p>
公子忽然笑了:“原来你守在外面不言不语,是在纠结此事。”</p>
程令雪摩挲着茶杯。</p>
难道他不是么?</p>
回来后他就一直没说话,用饭时还一直打量她。还有刚刚,她进来刚饮了杯茶,他就倏地坐起。</p>
公子不是不在乎,而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意想起当时的挫败。</p>
但程令雪不能不想。</p>
十几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用踏实做事换取立足于世的底气、弥补性子的迟钝。相比被讨厌和忽视,出错才最让她不安,只有弥补才可以抚平。</p>
“属下嘴笨,说不过他们,但公子放心,等我们避过这一阵的危险,属下把吃掉的亏给您要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