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有争议的卷子递送主考官处定夺。 定国公面前放着三份卷子,名字封装得极为细致,然而一个出自大同总兵庶三公子,从答案处处对关东地区的细致了解可以看出,一个出自两浙地带军工商人旁系,对于供应练兵军火一事阐述详细,一个额这个看不出来来头,胡说八道得太过理直气壮,定国公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武举生员中有这号人物。 第三份卷子按理说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毕竟前两份要么是有争议,要么是太过优秀,而第三份卷子是所有人一致认为此人嚣张,胆敢在武举策论考试中散播此等大逆不道之语。 然而可悲的是,整个考场,参加武举百余人,称得上言之有物的,就这三份。 剩下的要么是死记硬背默写兵书,要么是纸上谈兵天马行空。 虽然大家一致认为第三份写得烂,但好歹句句属实,很多地方都经得起推敲,甚至有官员暗地里还是赞同的。 武举生员文化素养如此,再加上向来不爱惜名声,当街抢劫者有之,满口脏话者有之,科举选士的名头,到底是黯淡了武学。 定国公沉默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虎目一抬,扫视过在场二十四位阅卷官员,淡声道:“入。” 此言一出,众阅卷官登时提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定国公衣袍一摆,大步出了集中阅卷处。 武举不同于文试,一张卷子就能把考察的东西全部呈现。策论只是第一道,也是最简单的一道门槛,武举,最终看的,还是生员的武学造诣。 策论太差的,直接筛掉,不允许进入后续武试,而定国公的这道命令,相当于直接定夺了这三人,无论策论争议如何,允许进入后续武试。 而其他生员的卷子自然不需要定国公亲自裁定。 阅卷官互相看了看,之前滔滔不绝的吐槽似乎哑了声,不再对那三份卷子妄作评价,而是专心定夺其他生员的试卷。 常泽林并没有带太多亲卫,离了五军营的后勤处便直直向那一片穿银灰锁子甲的士兵驻扎之处而去。 他思索着本届武举生员的来头,实在没想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能对得上号,又想起一件糟心事。 他本来已做好太子主考的安排,好让这批武举人承太子一份情,将来为太子在军中效力,结果前几日秦鹿公主失踪,不仅神宗大发雷霆,连太子都没心情再来京畿大营,不断加派人手搜寻公主踪迹。 好在昨日开始寻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常泽林猜测,一定是已经有了公主消息,然而不曾听闻公主回来的动静,想必到底还是遭遇了麻烦,为着公主闺誉名声着想,陛下再心急,也不能贸然动作了。 想起秦鹿公主,又觉得这也不是个省心的祖宗,早先还说要陪着太子来京畿大营,结果 常泽林忽然察觉旁边经过的身影十分眼熟。 他想也没想地叫住了对方:“站住!” 对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便是转身过来,那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憨厚老实,带着招小姑娘喜欢的俊朗帅气,只是个子似乎太低了点儿,没穿甲,一身布衣,腰间悬着武举生员的木牌。 少年憨厚得紧,“额,这位军爷?官爷?这位大人!您叫小的有何贵干?” 旁边亲卫皱眉道:“乱叫什么,这位是国公爷,叫将军!” “哎,哎,将军大人!”少年堆起笑,与他那张正直的脸十分违和。 常泽林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觉,这是他上过无数杀场磨砺出来的,然而再怎么看眼前的少年,他也无法解释自己察觉到的熟悉是从哪来的。 他只好摆摆手,放缓了语气,“你是来参加武举的?策论写得怎么样?” 少年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懵懵地问:“啊?” 主考官不是您老爷子吗?!问她干什么啊她怎么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啊摔! 这样的呆板似乎打消了常泽林心中某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怀疑,于是也没心思再聊,摆摆手,放人走了。 少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知道自己算是暂且逃过一关,站在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常泽林进了神机营的大帐,主位上正蹙眉看着图纸的青年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将军” 他手一摆,士兵顿时退出去大半,只余少数亲卫守在帐前。 青年一袭星蓝便袍,袖口领口皆有素色缘边修饰,衣服像是特意改过制式,比起偏武将的劲装,袖袍更宽,加之神色冷淡幽远,颇有冰雪兰草之姿。 常泽林过去摸了摸他案上的茶,杯盏是冷的,不由皱眉教训道:“泠鹤,说了多少次,图纸交给工部的人去费心,你既是统领,只管练兵就是,莫要再如此劳神费力!” 周泠鹤淡然道:“义父,若孩儿不亲自督促,新式火器永远都是在造,军饷永远都是在路上,孩儿怎么能安心待在这神机营中?” 常泽林无奈叹气,粗糙的大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头,“别太辛苦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你义母,她很挂念你。” 周泠鹤低着眉眼应声。 常泽林暗自摇头,泠鹤这孩子向来要强,自己一人打拼熬到神机营统领之位,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成家,国公夫人念叨多次要给他安排姻缘,都被他以练兵事忙为由给推了。 只是面上冷冷清清,逢年过节和二人寿辰这孩子又准时送来贺礼,有千金难寻的好物,也有亲自去皇恩寺求的平安扣,满满都是心意。 周泠鹤并不在意定国公心里盘算着他成家的事,而是将图纸递给他,“义父,如今神机营配备的鸟铳中者十之六九,效率太低,孩儿命人改了图纸,可做出来的还是不够理想,兵部推说忙着调动军饷和赈灾事宜,工部更是为着湖广水灾操心水坝工事,这军中机密又不能落到寻常工匠手中,您看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