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陛下！国王陛下！”大学士亨俊拖着冗长的学士袍，急冲冲地行走在国王塔一圈一圈好似永无止境的楼梯上，他粗粝的叫声在塔楼中回荡着，惊动了停宿在塔顶的夜鸦。它们发出不耐烦的叫声，扑腾着翅膀，但并未向着夜空飞去。整个王城最温暖的地方便是这栋国王塔，温泉像血液一般在建筑中特制的通道流过，将冬天的寒气驱除。等亨俊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国王塔的顶端时，金龙卫士弗兰克·艾登霍夫拦住了他。 “国王陛下与王后正在休息，大学士有何要事，非要在这个时候惊扰陛下？”弗兰克锐利的目光从厚厚的铠甲后投出来，刻在亨俊那皱巴巴的脸上，比刀子还要锋利。 学士弯着腰，稍作休息后，才面带忧色地回答道：“是彗星，赤色彗星在天边出现了。”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出手指指着厚厚的墙壁。 在这里看不见天空的情况，弗兰克稍稍迟疑了一下，吩咐左右两位金龙卫士守住大门，自己来到了下一层的窗口处——学士的话一点也不错，那颗耀眼的赤色彗星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宫廷之中多少人都在仰望着它，伴随着一阵阵看向国王塔的目光，这些目光中充斥着不屑和叛逆。弗兰克深觉不妙，这与以往的情况都不一样，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刚一现身便红得如此通透的彗星，简直就是要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维扬·莫尔蒙的统治即将终结一样。 他急冲冲地回到了门前，叩响了门扉。 几声沉重的咚咚声后，门后传来了国王的声音，“何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弗兰克感觉国王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大学士有要事禀告。”弗兰克答道。 “让他进来。”里头传出了国王起身的动静。 弗兰克打开了门，国王已经披上了睡衣。王后依然躺在床上，似在沉睡。 亨俊走进了房间里，弗兰克便关上了门。 “有何要事，大学士？”维扬国王一如既往地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额头上的龙角向后弯曲，它们坚硬而光滑，呈现出深青色，与他身上闪着靛青色光泽的鳞甲相呼应。他总是板着个脸，不苟言笑，所以王公大臣在他面前都习惯低垂着头，不与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相对。 “彗星出现了。”亨俊微微低着头说道。 维扬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神色，“在哪个方向？” “朝着火山。” “这么说，我的继任者很可能是德拉肯家族的人了。”维扬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即将失去王位的人是他，但他却像在说别人的轶事一般平静。 “陛下，这次的彗星很不一样。他太过鲜艳了，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亨俊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老臣担心，这其中恐怕有什么……” “带我去看看。”国王快步向前，打开了房门。亨俊紧随其后，出了房间。 这时，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接着又慢慢地闭上了。 维扬没有在窗口观看这颗彗星，而是离开了国王塔，站在塔外冰凉的草地上。亨俊和弗兰克站在他的身后，他们都注意到国王陛下连鞋子都没有穿。暗红色的光芒就这么盖在国王的身上，像血光，即将向着莫尔蒙家族涌来血光。 “去传旨，我要即刻召开御前会议。” 亨俊领旨后，立刻转身离开了。 太阳刚从遥远的东方升起之时，御前会议的几位大臣便已经穿戴整齐地齐聚在议政厅。除了以往御前会议都会到场地首相保罗·恩伯林，财务大臣伊夫·阿瑞德，军事大臣约书亚·奥斯威尔，法务大臣马克·莫尔蒙，金龙卫长官弗兰克·艾登霍夫，情报总管玛丽娜以及大学士亨俊之外，这次还有一位新的大臣加入，那就是司礼官乔里斯·西皮，他们家族是专职龙国国王交接仪式的司礼官，平日里不会参与决策国家事务，只在新旧国王交接时出现主持事务。 “此情此景，真让我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那颗彗星。”维扬背对着各位大臣，站在议政厅的一端，他的声音在这个古老的房间中回荡，“当时的我还是个黄毛小子，却被彗星选中，步入了这王城；如今我被彗星抛弃，便只得离开了。来或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皆是神的意旨。”乔里斯·西皮说道。 各位大臣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御前会议的新面孔。很少有人能这般直率地和国王说话。但是话又说回来，维扬·莫尔蒙即将离开王城，也不再是名正言顺的国王了。那么，会议桌前的这些“恭敬”的人里，又有多少人藏着别的心思呢？毕竟，国王不再是国王，但大臣仍然能是大臣。自己的利益荣辱不再与眼前这个“国王”绑定，而是取决于即将继位的新王。 “神……”维扬转身看了一眼乔里斯，“但这个神毕竟要一个月后才会揭晓谜底，告知我们新王是谁。这一个月，我依然是法理上的国王，便要对我的臣民们负责。司礼官，这一个月我们有哪些要事需要准备？” “国王陛下的总管需要为陛下整理好所有物品，提前送回您的封地。新王抵达王城时，可以处理掉旧王遗留的任何物品，因此，请您的总管大人务必认真，不要遗漏。按照龙之国的律法，您将成为您家族封地的领主，如果新的国王需要，会让您在他的御前会议中担任要职。”乔里斯一板一眼地说道。 “啧！谁会想不开让老王来做新王的臣子？不怕造反吗？”国王还未说话，法务大臣马克·莫尔蒙便冷笑道。御前会议中只有他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发言，因为他是国王维扬·莫尔蒙的弟弟，掌管龙之国的律法。 维扬皱了皱眉头，他倒并不是反感自己弟弟这段直言不讳的话，就是很不喜欢马克每次说话都要带一个“啧”，这个语气词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的性格本就是严谨到有些古板的，但马克和他恰恰相反，随意到可以说是轻浮的程度。本来维扬让马克来担任法务大臣就是想让他性格沉稳一些，哪知道马克做了几十年的法务大臣，一点长进都没有。 “国王陛下即位以来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如今正好可以卸下重任，好好休息了，哪里还需要再承重担呢？”财务大臣伊夫·阿瑞德笑着说道。 维扬·莫尔蒙轻轻地摇摇头，“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事情。司礼官，你继续说。” “御前会议的各位都需要将自己的工作整理成册，因为新王可能不会启用各位作为他的内阁大臣。”乔里斯这句话让众人面露不悦，但司礼官说的也都是事实，一朝天子一朝臣，直接启用旧王的臣子担任重任虽不少见，但想要获得新王的芳心与信任并非易事。 见众人都没有接话，乔里斯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皇家的联姻。按照律法，您需要和新王联姻。王子殿下要娶新王的女儿，公主殿下要嫁给新王或嫁给新王的儿子。不知道，国王陛下会让哪位王子或公主去联姻？” 维扬·莫尔蒙今年一百六十五岁，龙族成员寿命能高达三百岁，因此这个年纪对于他而言正值壮年。他继位之时只有三十三岁，对于五十岁才算成年的龙族而言，那时的他还是个青春洋溢的少年。 龙族的人怀孕一次并不容易，龙蛋会在母亲的体内孕育四年之久，即便产下龙蛋，也还需要额外的一年悉心照料，龙蛋才会破壳。刚刚出生的小龙并不具有人形，只像个蜥蜴似的，若在出生后没有得到点灵水的喂养，便会一直保持蜥蜴般的身体，最终成为没有智慧的野兽，幸运的家伙会沦为大人物们的坐骑，不幸的家伙只能在山野中孑孓一生。龙之国内的巫师们会调配点灵水，但是价格高昂，平民们若没有足够的积蓄，根本不敢怀孕生产。王室成员则会获得教堂的大祭师亲自调配的点灵水，能够保证王子公主们健康聪慧。 维扬继位后，按照律法，娶了前任国王的女儿罗斯·阿瑞德为妻子。现任的财务大臣伊夫·阿瑞德是罗斯的侄子，虽然还年轻，但是管理国家财政却还算得力。阿瑞德家族本身就是龙之国中最富有的家族，他们手握北方最大的港口，与盘古大陆的狼国、犬国有着繁忙的贸易往来。就像他们家族的旗帜——金色浪涛旗，以及他们的箴言——“驾驭黄金海潮”那般，茫茫大海对于他们家族而言就是淘之不尽的黄金。 罗斯·阿瑞德为维扬·莫尔蒙生育了五个孩子。大女儿奥利维亚时年一百二十六岁，已经结婚，嫁给了奥斯威尔家族的多米尼克，也是军事大臣约书亚的儿子；二儿子出生后没多久便病逝了；三儿子艾登时年五十七岁，业已成年，还未娶亲，是合适的人选；四女儿蕾妮时年三十岁，亦是可以考虑的人选；最小的孩子是刚刚满十岁的小儿子兰迪。 “啧，艾登那小子平日里王子的气派十足，倒是时候承担些王子的责任了。”马克翘着二郎腿说道。 众人把目光聚焦到维扬的身上，这件事情需要他拍板。艾登的确是最适宜的人选，但在龙之国漫长的历史中，总有些另类的国王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抉择。例如，曾经的“贪权者国王”帕特里的·阿瑞德就选择休掉自己的妻子，娶新王的女儿为妻。 “艾登，或者蕾妮。且看新王那边是什么情况。”维扬说道。 司礼官乔里斯微微点头，用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两个名字。 “除了王位交接外，国内有何要事？”维扬看向了司礼官以外的人。他现在仍然是国王，管理好这个国家，直到自己在位的最后一天，这是他的职责。 “就在今天早上，恶魔龙峰的进出要道被德拉肯家族给把控了，他们禁止人员进出。”情报总管玛丽娜汇报道。她是个步入中年的女子，虽然美艳，但却一直没有婚嫁。因为她善于查明犄角旮旯的小秘密，恐怕没有一个男人敢把她娶进门。 “理由呢？”维扬皱了皱眉头。 “对外宣称，龙峰的岩浆变得比以往更加躁动，为防止意外，开启管控。”玛丽娜说道。 “啧啧啧，我看是彗星出现，他们的心里变得躁动了吧？”马克摇摇头，德拉肯家族的野心路人皆知，御前会议中没有一个是他们家族的人，本就让他们对维扬意见颇大。如今看着维扬的统治即将走向尽头，怕是坐不住了。 维扬稍稍思忖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军事大臣约书亚·奥斯威尔，“派一支百人小队去，协助德拉肯家族管控龙峰要道，务必保障平民安全。”说完，维扬又补充道：“由你亲自带队前去，他们不敢违逆。” 约书亚迟疑了一下，才答允道：“我尽快安排。” “还有吗？”维扬又看向了玛丽娜。 “听闻瓦尔德半岛的斯诺家族重金聘请了平琴岛上的红袍僧，他们还购买了上百只昂贵的渡鸦，但却没有渡鸦从瓦尔德半岛飞向大陆中央。”玛丽娜眨了眨眼睛。 “你在暗示，他们正在和盘古大陆的某些国家暗中联系？”维扬看着玛丽娜的眼睛。这个女人的眼睛中有太多的秘密，像蒙着一层又一层的雾霭般。 “我不知，尚且需要时间去打探。过了碎土，我的眼线便更难传递消息了。”玛丽娜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龙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保罗，你怎么看？”维扬开口道。 首相保罗·恩伯林在今天的会议中显得尤为沉默，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发表过任何言论，“自从三百年前，鲁斯·斯诺在瓦尔德半岛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他们就从未停止过对内陆的渴望。国王陛下，您曾经出兵过好几次，剿灭了他们踏入内陆军队，但是却灭不了他们的野心。我想，这次他们会趁着王位交接之时，兴师作乱。我们不得不防。他们现在的领主叫……叫什么来着？” “是卢斯·斯诺，保罗大人，据说为了缅怀他的父亲鲁斯·斯诺。”大学士亨俊说道。 “那你有何建议？”维扬问道。 保罗稍稍沉思了一下，然后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斯诺要想进入内陆，必然需要跨过碎土。桑德兰家族统治着碎土这块贫瘠的土地，且以劫掠为生，为内陆的各大家族所不齿。如果您颁诏，将桑德兰家族的领主查尔斯封为公爵，想必他会心甘情愿地辅助我们压制斯诺家族的军队。” “将那群强盗和矮子封为和我们一样的贵族吗？”伊夫·阿瑞德不屑地嗤笑道。 “你们阿瑞德家族不也是从海盗起家的吗？”马克讥讽道。 “你？”伊夫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都住嘴！”维扬低吼了一声，马克立刻垂下头，伊夫则一脸不忿地坐下。 “如果陛下要将桑德兰家族封为贵族，那我便派出渡鸦将诏令传遍全国各大家族。”大学士亨俊慢慢地说道。 “等等。”维扬伸出手，“这么一做，恐怕各个大家族都会不满。况且桑德兰劫掠商队的行径实在为人所不齿，这么做不妥。” “或者为桑德兰提供物资。他们毗邻瓦尔德半岛和恶魔龙峰，如今正是需要拉拢的时候。”保罗继续争取道。 “我们真的沦落到要靠这群土匪的时候了吗？”约书亚·奥斯威尔也表示反对，“国王陛下，臣已经领兵击退过斯诺家族三次，不在乎这一次。如果保罗大人真的担忧那群蛮人，那我愿意再次领兵，将这群蛮人赶回半岛。” 维扬此刻也面露一丝难色，这件事情一时间并不好下决断，“玛丽娜，进你所能搞清楚斯诺家族在搞些什么鬼。今天先这样，散了吧。” 约书亚还想说点什么，马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就没再开口。众人都对着维扬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房间。 “等等！”维扬突然叫道。 各位大臣都回头看着国王。 “保罗，你留下。其他人先离开。”维扬面无表情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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