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挪开,两行清泪顺着苏妙的脸颊,滑到碗中,稍一脱力,托盘掉到地上,药汁四溅,给空气都增添了一丝苦味。 半晌,此间只剩下夫妻二人。 “阿妙我也是不得已。”庞生的声音,略有些虚弱。 听到这一声,苏妙空洞的眸光,慢慢聚拢,重新跌入这残酷的现实中。 她深爱着的丈夫,口口声声说着心疼她,要和她白头偕老,生死与共的人竟然一直以来,都在欺她骗她。 他说,要护着苏家是假的。 他说要救世通,也是假的。 兴许,苏家的败落,就有他的推波助澜。 “不得已。”苏妙重复这三个字,咬地极重,眸中的怒火渐渐迸发出来。 “背叛苏家,害世通,还要置月团儿于死地这些都是不得已?庞生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不得已,要骗我至此,竟然想借着我的手,害死我的弟弟妹妹?” 苏妙一个字一个字地逼问,接近于绝望的咆哮。 什么高门贵女,什么礼仪规矩,苏妙全都忘了个干净。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便是庞生,要借着她的手,去害世通和月团儿。 “阿妙。”庞生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凡苏妙待他不好,对陇西侯府不尽心尽力,不是全心全意地信他爱他,庞生都不会如此。 “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苦衷?有什么不得已?你告诉我,刚刚那一切,全都是我的幻听,全是假的你说啊!”苏妙走上前,拽着他的衣领,宛若疯妇一般地捶打。 苏妙此时此刻,有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堕入现实,就有多恨。 苏家最尊贵的嫡长女,帝都最高傲的高门贵女,怎么能接受,自己一心一意要嫁的夫婿,竟然给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带来祸端? 庞生此时正虚弱,若是寻常时候,他自然不惧一个女子的捶打,但此刻,苏妙一下一下,力道愈发重,他不禁猛地咳嗽出来。 “阿妙,陛下要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是岳父和二叔要同逆王一道谋反,我有什么办法?”庞生想要去握她的手。 却被苏妙一把甩开。 “别扯到陛下身上?陛下何曾要害月团儿?” 就连苏妙都知道,皇帝对自家小妹,最多是监视,却不曾伤害。 不知想到什么,苏妙微微一顿,再看向庞生的时候,心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和二叔同庆王的事儿,也是你一早告知陛下的?”苏妙心底越来越凉。 而庞生的沉默,和眼神的闪躲,恰恰说明,她猜对了。 苏妙的大脑一片茫然,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仿佛只剩下一个轮廓。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生了异心! 那时候,她的祖父还因为时疫,躺在病榻之上,生死不明,是苏家有史以来所遭遇的,最大的一次劫难。 全家上下都在想着渡劫。 而庞生他想要将所有人打入地狱,踩着他们苏家人,自己升天! 不,或许是更早,早到徐歆死之前不然,他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两封信?既然得到了,若是心向苏家,应该早早毁掉才是。 是了从那个时候起,庞生就有了异心。 庞生自知不能狡辩,只能无奈道:“若是可以,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 苏妙冷笑一声,这个男人,竟然还想要瞒她一辈子,他的口气,仿佛瞒她一辈子,让她成为伤害自己亲人的帮凶,是一种恩典。 兴许是平日里伪装地太好,撕掉伪装,才显得更加卑鄙。 苏妙眸若寒冰,泪水顺着脸颊,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不知道是难过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庞生你恩将仇报,我祖父重你信你,一路扶持你;月团儿敬你为大姐夫;便是父亲母亲,又哪里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的那些不得已,全是托词!”苏妙冷冷地看着他,将庞生的面皮全都撕破。 三妻四妾,母亲说过,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是那些妾室通房的主子,生杀予夺,全都随她,这种事堵不如疏所以即便庞生有旁人,她心里再不乐意,也忍下了。 因为,这世上的男人大多如此。 和自己那个自私自利,不顾儿女死活,不顾妻子脸面的父亲相比,庞生不知好多少。 而且在苏家落难后,庞生也未曾撇开关系,反而事事殷勤。 所以哪怕知道为祖父守灵那晚,庞生去了外室那里,苏妙也能继续忍下去。 可现在,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事事殷勤,没有急于撇开关系,全是为了落井下石! 然而,这句话,却是戳到了庞生的痛点,心中的那点愧疚,一丝不剩。 他看着苏妙,冷笑道:“重我信我,扶持我?阿妙,你当真以为,我有今日,全是靠着你们苏家得来的吗?从我娶你开始不,从我们两个互许心意开始,你们全家,老国公始终不是真地信我;你的父亲嫌弃我的出身,你的二叔母,堂姐妹,哪一回见我,不是冷嘲热讽?对了,还有你那嫡亲的二妹妹,何时又将我当做大姐夫一般尊重?” 在这声声质问下,苏妙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成冰。 庞生的眼眸中满是阴鸷:“我只是你们苏家的一条狗而已。” 说罢,庞生又咳嗽了两声,接着补了一句:“包括你,阿妙,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因为陇西侯府,因为我母亲的出身,因为我父亲,而感觉到羞耻?” 他问她,有没有因为嫁给他,而感觉到耻辱? 苏妙嘴唇微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除了最后一句,前面说的,大半是真的。 小周氏他们,确实对他冷嘲热讽过。 只不过当时庞生云淡风轻,没想到,他一直都在心里压着。 此时此刻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几年无所出,就连你的祖父,都默认了妾室生子,是我为你说话,日日陪你喝药。你父亲为父不慈,是我时常开解你就连你的母亲,阿妙,你真以为她是真心待你吗?她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凭什么要对你这般好?不过是为了得一个贤名,你看看你同胞兄长,被教养成了什么样?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真心待你的人吗?” 生母早逝,父亲不慈,不能生养这些曾经心中的隐痛,因为全心依赖,和他诉说过的事情,当时他将她揽入怀,轻声安慰。 现在,却将这些,化作钢刀,要直插她的心脏。 将她贬低成除了他,便无人再真心待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