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淑妃在自己的寝宫内,正给大皇子上着药。 这一脚蹬地极重,好在马儿还小,才不至于受内伤,但小腿处,还是红肿了一片。 谦淑妃眼圈微红,心疼不已。 “你这孩子,是自己重要,还是一匹马重要?那马野性尚存,你怎么就不知道放手?” 大皇子垂着小脑袋,鼻尖酸酸的。 若非谦淑妃去寻,加上知道皇帝也去了,大皇子估计这会儿还在御马场。 “母妃,我给疾风喂最好的草料,让人精心照顾它为什么它要背叛我?” 大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疾风要听宸贵妃的话,为什么踢他,还更喜欢“来福”这么怂的名字? 看着大皇子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谦淑妃心中不忍,摸着他的小脑袋道:“这世上,连人都多有背叛忘恩负义的,更何况牲畜哪有什么为什么?彻儿,别想了,只当你和那匹小马没有缘分。” 就算那匹马最后还是归了大皇子,有了这回的前车之鉴,谦淑妃也不敢要了。 万一,再踢人怎么办? 大皇子眼睛更红了:“可它本来就是我的我就知道,宸贵妃之前的温良和善,全是在父皇面前装的,她和苏贵妃没什么两样,都喜欢抢人东西,在背后欺负人。” 大皇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是他一直想证明的“事实” 除了喜欢那匹小马,还有长久以来的不甘心,这得追溯到苏贵妃那时。 虽然他年纪还小,但苏贵妃的盛气凌人,着实给大皇子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等再大些,作为皇长子,他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才晓得,后宫里这些娘娘,大多只能花开一季。 他晓得苏家倒了大霉,可当他以为,以后宸贵妃就只是他的长辈,实际位置低于他会和他从前一样唯唯诺诺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变化。 “以前,父皇偶尔还是会过来的。”大皇子声音落寞了点。 阿朝进宫前,大皇子还未进尚书房,或是秦皇后,或是刘大总管,隔段时间,若是皇帝忘了,总要提醒他去瞧瞧两个皇子。 自然而然的,要来谦淑妃的宫里。 这时候,若是皇帝不回自己寝宫,倒也不会再绕去旁人那边,顺道就歇在这边了。 可宸妃进宫后,独占恩宠一切都变了。 只是这种变化,对谦淑妃其实影响不大。 她和顾昭容同德妃不同,后两位都曾做过宠妃,谦淑妃虽说位列四妃,还养着大皇子,但皇帝待她一直淡淡的。 她是自己家族里最好的姑娘,但却是深宫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老人”。 无论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 。 顶多是在选秀的时候,看到隔壁的秀女塞了两百两银子给内务府的公公,她们家,也帮她塞了两百两,好叫陛下能先瞧见。 可惜,陛下那时刚刚登基不久,政务繁忙,选秀是苏太后和秦皇后一手包办。 皇城最尊贵的两个女人,意见不合,倒叫谦淑妃捡了个漏。 她也就成了新帝第一批嫔妃。 谦淑妃是介于顾昭容和德妃之间的人,没有顾昭容的执拗,也没有德妃那般通透。 因为无宠可失,不存在前后落差,所以她不会沦落到顾昭容那般,因爱生恨,渐渐扭曲。 也正因此,纵使她没有灵妃通透,却比她更早收敛心思对皇帝,能奢望的时候就奢望一把,不能便罢了。 能位至淑妃,除了识趣,一半靠熬,一半靠运气,缺一不可。 拿皇帝和秦皇后当主子,养着大皇子,帮秦皇后打打杂,守着那少得可怜的恩宠。 自从陛下将大皇子交给她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可以说比亲生的还要亲。 这世上的亲疏谁说地准? 她比秦皇后小不了多少,以后怕是也难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即便是陛下,都难免会根据皇子们的出身和能力,来决定疼爱的多少;但谦淑妃不会。 大皇子或好或歹,都是一般疼爱,唯一不同的只是忧心多少。 她将大皇子揽在怀中:“看人看事,不能只看一桩,你宸娘娘之前丧亲心情悲痛,脾气不好也是有的。” 宸贵妃怎样都好,与她无关,但她不希望大皇子心事太重。 大皇子瞧着自家母妃语气哽咽,带着心疼,又带着忧心,像是惊醒了一般。 “母妃,我是不是给您闯祸了?宸宸娘娘会不会记恨母妃?”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刚刚差点忘了,宸贵妃现在有宠爱又有地位,得罪了她,若是她像苏贵妃一般,给母妃气受怎么办? 没等谦淑妃开口,外面便传来给皇帝请安的声音。 “母妃。”大皇子的声音有些紧张。 谦淑妃微愣过后,面上一喜:“你父皇定然是不放心你的伤,来瞧你的。” 谦淑妃以为大皇子是怕皇帝来兴师问罪。 但显然不可能,元德帝若是不在意一个人,远着就是,又怎么会特地过来找一个小孩子兴师问罪。 大皇子欲言又止,不是的他不是怕父皇兴师问罪,而是一惯表现地恭敬守礼,好学上进,以皇长子自居,今日却失了体面他有点羞于见人,尤其是皇帝。 但是即便再羞于见人,大皇子和谦淑妃都得出门接驾,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没到不能起身的地步。 当然,无论伤地是轻是重,这么点大的小人,皇帝都不会和他计较礼仪。 谦淑妃也叫他歇着,但没办法,大皇子还要在自己父皇面前挽救一下今日的形象,继续维持自己皇长子身份该做的表率 比皇帝先进来的,是流水般的赏赐,琳琅满目,叫人看花了眼。 日常赏赐,谦淑妃养着大皇子,又位列四妃,即便 没有宠爱,也少不了她的。 但是,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份例。 皇帝和秦皇后若要额外赏什么,大多时候,也不会只她一人更重要的是,不会这么多。 大皇子看着面前两套笔墨纸砚,眼前一亮。 他认得出来,这是父皇御用的狼毫和徽墨,连澄心纸上面,都有御用的标记。 他和二皇子都没有,但因着皇帝赏赐过,宗室里立了功的亲王郡王,这家人的小孩,在尚书房献过宝。 再就是恭王叔去岁,父皇也赏赐给了他。 换言之,只有皇帝最看重,或是最喜欢的兄弟才有资格用。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纵然心思多,但变得也快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家父皇是重视他的 只这一点,便叫大皇子心花怒放。 刘大总管瞧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大皇子 当然,他老刘肯定是更心疼自家陛下的。 昨夜没睡好,早上被小绵羊耽搁着起晚了,上朝后,想着去星辰宫吧,老王爷来了,陛下陪了半天,也只喝了盏茶水醒神。再之后御马场又出了事,大皇子受伤,小绵羊还不服哄还有庆王军中时疫的事 陛下都已经饿了大半天了! 诚然,在刘大总管心里,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小绵羊,都已经被绑着,吊了起来,论罪了。 陛下这时候还特地过来,为的什么,旁人不清楚,刘全可是一清二楚。 但是这叫陛下怎么开口? 皇帝和皇子之间,当然是皇帝更高,不管为君还是为父,都是如此,皇帝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大皇子也好,还是其他人,都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但偏偏就是这个“为君”和“为父”,大皇子才多大 皇帝和大皇子说话的时候,谦淑妃就退了出来这也不是个蠢的,约莫心里有数。 陛下关心儿子,一点也不奇怪,来看大皇子,更不奇怪,在只有两个皇子,皇帝又即将出征的情况下,自然哪个都是宝贵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过于丰厚的赏赐,不止有大皇子,还有她的。 谦淑妃心如明镜,皇帝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是撇开家世,撇开权势地位的毫不契合。 所以,注定不会苛待,但也不会偏爱厚待。 若是先帝,一时兴起也是有的。 但皇帝这么做,八成是因为御马场一事,皇帝的决定,不会偏向大皇子 谦淑妃倒是觉得挺好,一匹踢人的马儿罢了,大皇子驯服不了,宸贵妃可以,让了也无妨,只要大皇子别失了圣心。 倒不是谦淑妃指望大皇子有多大的出息,而是这孩子,自己盼着自己父皇的疼爱。 至于什么皇位未来的事,陛下正值壮年,以后说不得还会有别的皇子,现在考虑,还早地狠即便是真到了那时候,无论是他们白家,还是二皇子的外祖林家,都很难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起码不会像先帝那时,诸王一般 平心而论,谦淑妃并不希望大皇子现在就获得太多的关注小小年纪,被架地太高,并不是好事。 顾昭容不就是因为前后落差太大没能如愿,最后,一步错,步步错吗? 皇帝在谦淑妃的寝宫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谦淑妃也是识趣,一没问晚膳的事,更别说留宿,期间,拿出宫里最好的茶,连盘糕点都没上。 刘大总管:“。” 在谦淑妃的宫里,刘大总管也是拘谨了些,要是在星辰宫,他就直接去小厨房拿了。 这会儿,他也不好和谦淑妃说什么,陛下因为政事,加上处理小皇子和小绵羊“打架”的事,一天都没吃东西。 走出谦淑妃寝宫的时候,皇帝面色如常,不辨喜怒。 此时已经半下午了,太阳渐渐西沉,空气中水汽浓重。 皇帝端坐在御辇上,眉头紧锁,按着眉心。 “摆驾星辰宫。”皇帝轻启薄唇。 刘全:“。” 星辰宫内,和之前来时的嘈杂不同。 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没问什么,直接进了宁华殿。 这会儿,刘大总管不方便进去,留守在外面,看着碧桃走过来,问了句。 “贵妃娘娘这是想通了?” 之前不是要带着人,去和大皇子抢小马吗? 碧桃无奈摇头:“娘娘说,等晚些时候,天黑了,大殿下放松警惕再去。” 刘全:“。” 刘大总管嘴角微抽,这还用上策略了。 显然,宸妃娘娘还不知道大皇子也被薅回去的事 宁华殿内室,比外面更加寂静。 一缕安神香,从兽金香炉中,缓缓升起,在空气中蔓延。 皇帝微微抬眸,目光所及,便是软榻上,蜷缩着的一小团。 可见,皇帝离开后,宸妃娘娘一直没有挪窝。 兴许是晌午前骑马,又因为小马驹的事,情绪起伏不定,累着了,直接在软榻上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不施粉黛的小脸微白,秀眉微蹙。 小美人随时都有可能碎掉一般 皇帝并未隐匿脚步声,走近的途中,就瞧着蜷缩着的一小团,微微一颤,但是并未睁开杏眸。 “阿朝。” 皇帝低声唤她。 无人应声,可皇帝观察入微,发现小美人的耳朵动了动。 皇帝:“。” “娇娇儿,来福饿了,朕陪你去喂喂它好不好?”皇帝唇角微勾,声音稍稍大了点,还特意凑到她身侧。 阿朝:“。” 刘大总管刚从星辰宫的小厨房薅了一盘子糕点,准备悄悄送到宁华殿外间,再悄悄退出来。 谁料门只开了一条缝,就听见了自家陛下的声音。 “娇娇儿,再给朕一次机会呗。” “。” “娇娇儿,好不好?” 刘大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