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崖成功浇灭了所有人谈话的兴致。众人再度恢复之前那百无聊赖的状态。 宋云深见此,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位关系不错的同僚笑,六扇门内曾有项挑战,看看谁能让这位捕头出些狼狈相。再后来变成让他变脸,再演变为让他笑出声。 最后,这项挑战无人成功。反而开了赌局,赌他是否妖怪化形,道行尚浅,不懂控制五官。 赌局越传越广,甚至有六扇门外的乐子人听说此事,当面去问顾舒崖。 始作俑者被以有损威严为由重重罚了一遭。宋云深当时没参与,事后才庆幸自己明智。 总之,那场赌局结束得很有戏剧性。从此大家终于相信,顾舒崖他,有正常情感,只是不多。 宋云深对奇人异事最感兴趣,常常抽休闲时间找上顾舒崖闲扯,不仅没满足好奇心,反而越发搞不懂这人了。 即便是公认和顾舒崖关系最好的他,也觉得,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顾舒崖都不可能动动眼角。 沉浸于往事中的宋云深被一声高喊惊醒: “我、我是来说书的!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江湖人持着剑站在门边,包围一个眉清目秀的少侠。他腰间佩着长剑,一身白衣,怎么看都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说书?哪有说书人带剑的?” “他们不都是用折扇和醒木?” 等待的时间太久,有人开始草木皆兵。并不是宋云深选中的帮手。急切又不过脑子,吵吵嚷嚷,若莫怀仁上门开杀,他们会最先死。 “你是说书人?”宋云深问。 “是。” “可否借折扇一观?” 少侠艰难地说:“我……我刚出师,只有醒木。功夫不到家,师父叫我拿着剑,以防万一。”说着将醒木拿出。 宋云深拿来一掂,便有了数。再看上面刻的字:“俳谐怒骂江湖事,字字皆为天下人。”心底便确认了对方身份。但还得问几句以防万一:“袍带还是短打?” “短打。”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号阿油?” “桉木反。三克油。” “确是说书先生无疑。”宋云深微笑着拱手,“想不到竟有如此年轻的说书人!” 两个江湖人连忙退开:“原来你真是说书先生!看着跟个少侠似的!” “不敢当先生,我叫易叶子。”易叶子羞涩地挠头,“是熊猫阁第三代弟子。此番是为历练,效仿谷九先生的义举……” 一声脆响。楚怀寒手中的茶杯再度牺牲。早在对上第一句暗号时她就陷入震惊,此刻终于做出反应。 “?”她目瞪口呆,“什么阁?说书人?” “楚女侠不知道吗?”宋云深露出真切的疑惑,“熊猫阁,是天下文人为谷九先生义举动容,集朝廷江湖之力创办……” “不……刚才你们在说……” “说书先生的行话!”易叶子朝她行一礼,“久仰大名,楚女侠。我一眼就看出您英姿飒爽、武艺超群,不愧为空慈掌门的弟子!” 茶馆中人被炸得人仰马翻:并非普通华山弟子,而是华山大师姐! 不管是不是和华山有仇,有没有嘲讽过她,此刻都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毕竟华山单传孤山剑法,打人真的很痛。 楚怀寒脸色一冷,连那搞笑至极的熊猫阁都抛在脑后:“谁告诉你的?” 易叶子看众人反应,觉得很是奇怪:“不是您师弟师妹代您送上画像,叫我们多传扬您吗?” “啊,林少侠!” 林观明本缩在角落,看众人露出惊恐神色,心底十分畅快,与荣俱焉。却在此时被点到名。 骤然转身,楚怀寒周身杀气毫不犹豫朝那个方向刺去! 死神与易叶子的呼喊一同降临:“好久不见!你的委托我还记得,这就开始讲你师姐的故事!” 楚怀寒缓缓抬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 你死定了。她用口型说。 林观明两股战战:“师妹,师妹也干了!” 很好。等回华山,有两场葬礼要办。 “那个猎刀阎罗的名号您觉得怎样?我初入江湖,还不太会给人起外号。”易叶子笑道。“要是满意,记得打五星好评!” 我可以把五星好评烧给你。 等事情一了结,这三个就是死人了! 楚怀寒暗地发誓,但惦记着此行任务,不好发作,面色难看地坐回去。 宋云深计划中本没有这一条,但他确实很愿意来个说书人挽救他的谋划和岌岌可危的脸面(在顾舒崖眼中的)。 于是抚掌笑道:“楚女侠本人就坐在这里,讲她未免冒犯。可否讲个其他的?” 见易叶子面露难色,他补充一句:“可以加钱。” “好!”易叶子毫不犹豫。“那么就讲抗击魔教吧。请容我做些准备……” 熊猫阁的说书先生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群侠都挺直身子,面露期待。虽然还记挂着埋伏莫怀仁,但不那么紧张了。 宋云深松了口气,倒了壶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顾舒崖,传音道:“这下,至少有个茶馆里该有的样子了吧?” “……”顾舒崖照旧面无表情,微微抿了口茶。 虽说是平级,但宋云深工作时,在他面前总有种上司巡查的感觉。 那边易叶子从行囊中拿出一卷画,声音轻快:“我们这一代,要求说书必须得展示阁中标志,以免败坏其他普通同行的名声……” 那画连系着的红绳都有丝绸质地,易叶子比对待自己还小心,将其慢慢展开。虽说已见过许多次,但宋云深在看到那画时,还是心情复杂。 世上果真有这般奇怪的食铁兽吗?据说魔教曾以此作为暗号,被谷九先生发现并调查。到底是什么人能想到把信息藏在里面的点子? 茶馆里突然蹿出一声巨响。 楚怀寒滑到了桌子底下,店小二再给她拿的茶杯未能逃过,和前两个前辈手拉手上了青天。 “手抖了,对不住。”她虚弱地说,“我会赔的。” “切勿小心呀。楚女侠。”易叶子表情关切。 “……嗯。” 又是一声,很低,却很近。 宋云深满脸诧异地转过头,发现顾舒崖手中的茶杯没滚在地上,但被他死死压在嘴边,不顾茶水撒了一地。 “怎么了?”他问。 “……手抖。”顾舒崖声音颤抖。 “不,不是。”宋云深目瞪口呆,伸出手指,“你刚才……” “手抖。” “你的嘴角——” “只有手抖。” “不,我看见了,你分明——” “手,抖。” “……好的,手抖。” 他们两个坐在一桌,其他江湖人都等着说书,只当两位总捕头关系好。 六扇门的人比较远,全都好奇地望过来。……又被顾舒崖瞪回去。 宋云深则飘飘忽忽,好像踩在云端。 这下坏了。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看来明天太阳真要从西边升起。 我是不是该现在写篇报告?说顾舒崖工作压力太大,终于疯了? 不,说不定疯的是我。 我加班太久。就是这样。 不然怎么可能看见顾舒崖在笑呢?是我累出幻觉了。 宋云深选择自我欺骗,如往常一般扬起温和笑容,只是双目放空,像是遭遇巨大震撼一般。 易叶子说书的水平不能说好,只能说稀烂。听了没一会,江湖中人纷纷怨声载道:“说的什么书!” “熊猫阁就是这么教人的?” “你到底学了什么玩意?” “对不住,对不住。”易叶子尴尬地拿起醒木,却不好拍下。要是有个折扇就好了,无外乎师父说折扇是说书人最厉害的武器,简直是用来缓解尴尬的神兵。 “师父只教了我用剑和醒木。真抱歉,说书我都是自学的……” 关键时刻,宋云深再次打起圆场:“易先生年纪轻轻就能出师,看来是有独到之处。” “啊,我剑使得很好。”易叶子说,“连跟我同行的大侠都夸过呢!虽然没怎么动过手……” “同行大侠?” “他在后面,脚程比较慢。”易叶子笑道,“不过,大概已经到啦。” 伴随着他的话,吱呀一声。有些老旧的木门被用力拍开,寒风吹来,叫众人转头看去。 一个身影踏着风雪走进茶馆,抖下一身雪,身高八尺,腰间佩着一把黝黑的长刀。 他抬起头,脸上竟有一道斜穿的伤疤。双眸锐利扫过大堂,气势逼人,令人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面上带疤、沉毅寡言的刀客就这样推开郊野小茶馆的门,站在大厅众人面前。 数声刀剑出鞘,寒光闪闪,茶馆中杀气蔓延,远比风雪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