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 这一日云遮县衙能一下变得如此热闹,是连秦孝贤都没有想到的。 今日提纪响过堂正式审讯,秦孝贤昨日便派人通知了周震声,要传唤周楚绪亲近的下人来做当堂对质的证人。因为还有证据需要确认,一天之内恐怕难以结案,考虑到周府正在举丧,秦孝贤并未强调家主必须到堂,这也是父母官对苦主的一番体谅好意。 没想到周震声一大早就来衙门口敲响了登闻鼓,使得秦孝贤也不得不赶紧穿戴整齐全套官服、坐到了正堂上,这一看不打紧,堂上除了周震声,以及今日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俩丫鬟、奶娘等传召过的证人,连小戚氏也畏畏缩缩站在那儿。 由于周震声来得实在太早,甚至早过了衙门上值的时辰,衙役师爷们人都还没到齐,皂班的班头柴燃也还没到,其余人也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即刻就喊堂威,纷纷茫然地看着秦孝贤和谢观南这两个大小上司。 既然周震声都出现了,自然要审的还是周楚绪这案子,目下看到这场面,谢观南也没了要去办外差的念头,只是他没瞧明白周家这连主带仆来了一群人,又如此高调敲响登闻鼓到底是为了什么。 尽管天才亮了没多久,但鼓声震天,还是引来了几个路过的百姓,这种情况多半过一会儿人会越来越多。这一来连谢观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秦孝贤,到底是开着门让人旁观公审,还是暂且关上门不做公开审理,这还是得要县令做个决断。 “周某今日想要公审,县尊不必再有顾虑。”周震声也是知道衙门做事流程的,他在秦孝贤发话之前,先对着谢观南说,“谢捕头,不用麻烦了。” 谢观南冲他点点头,姑且站在平日皂班班头站的位置上,就算柴燃没到,只要秦孝贤发话升堂,堂威这种事,他也是能做的。 “周家主,今天这是为哪般啊?”县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孝贤着急忙慌从三堂一路跑来正堂,气息还是有些急促的,他坐在堂上便代表了律法威仪,所以也没法找杯水来喝,只能把话说慢一些,好抽空让自己缓缓,“你这……难道是为了催促本官审案吗?” 登闻鼓约束的并非只有朝廷的官员,百姓如果敲鼓而没有大案,或所告不属实,按律是要接受惩罚的。秦孝贤没有让衙役们喊堂威,也没有拍惊堂木,对周震声客客气气提问,已经是出于对苦主的同情施以最大限度的关怀和宽仁了。 “周某今日敲鼓,并非对县尊有任何不满。”周震声衣着虽然得体,可容颜憔悴,眼下泛青,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但他双目又坚定有力,神情丝毫不颓,他交握双手向秦孝贤行了礼,“周某愚鲁迟钝,小女被害的真相一直近在咫尺,我却才发现,今日来便是要请县尊主持公道。” “此话怎讲?”秦孝贤昨日拿下了纪响后,派人在送审讯消息的同时,还向周府送去了奠仪,他是希望周家的人能安心办完丧礼的,但案子归案子,有了进展,道理上是应该要让苦主知道的,难道是周震声知道了凶手很可能是纪响,所以受到了刺激? “我有证人,可以证实案发当日,纪响到过我府,他一定就是杀害小女的凶手,请县尊务必严惩纪响,以慰小女在天之灵!”周震声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本朝律法,衙门审案,除了案犯,其余包括原告苦主、证人等,都不必向主官下跪,而周震声这一跪,跪得结结实实。他心中一定有太多的痛苦和挣扎,他希望律法能承担得起他的信任,希望审判能给予他公道,而这些无法言表的恳求,只有在这一跪中才能表达。 “周家主请起。”秦孝贤赶紧给谢观南递了个眼神去,不过他的眼神还没到,后者已经去把周震声扶了起来,他便接着问,“本官昨日不是给家主传了口信,今日本就要提审纪响的,你何须如此?” “县尊明察秋毫,揪出了纪响这恶贼,周某感激不尽,可还有一人亦罪责难逃。”周震声几乎咬着牙关说出这几句话,脸上的表情是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去控制才不至扭曲,他把身侧的小戚氏往前推了一把,对她喝道,“毒妇,把你所作所为,如实同县尊交代清楚。” 谢观南闻言一惊,虽然他和季熠都有这样的推测,但短短不到十二个时辰,周府内发生了什么,周震声竟能断言小戚氏与案子有关?到底是多大的打击能让这位家主等不得传唤,非要一早敲响登闻鼓? “嗯?”显然秦孝贤也有同样的疑问,他审视了一下小戚氏,用一个不算严厉但还是很正式的语气问,“周戚氏,你有什么要说的?” 众人此时再细看那小戚氏,她几乎未施脂粉,同样的一脸倦容,还眼神闪烁,微微垂着头,被丈夫推了一把后便站在原地,既不上前去面对县令,也不后退去挨着自己的夫君,孤零零一个人杵在堂上,那纤弱的身影倒是显出了几分柔弱可怜之态。 “说话!”周震声见小戚氏无动于衷,又催促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拖延什么?” 谢观南看着昨天还满心愧疚与怜爱的周震声,今日对待小戚氏就宛如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般的满腔恨意,心下也是有些唏嘘。他昨晚才和季熠说过的担忧,今日就成了现实。周震声终究还是知道了吧? 小戚氏的双眼依然看着地面,就像是想从地上找出脱离这个处境的方法似的。她的沉默渐渐让堂上的众人有些困惑,秦孝贤看了看手边的惊堂木,又看了看门外开始聚拢来的围观百姓。 “周……” “我说过,你下半辈子怎么活,全看你怎么做。”秦孝贤开口催促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周震声先甩出一句冰冷的话给小戚氏,他眼神如刀锋一样削过妻子的脸,“你若还想赎罪,这是唯一的机会。” “赎罪?”小戚氏突然抬起头来,她嗓音很细,提高了音量便会显得十分尖锐。她神情淡漠,方才还有些躲闪的眼神,此刻却坚定了起来,“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有什么罪需要赎?你女儿自己招惹了纪响,她自己引狼入室,又不是我教她跟男人……” 周震声听到这里猛然抬起了手,但又生生按捺住了自己,他是个自制力非常强的男人,哪怕是在这种情绪之下,依然把自己的愤怒控制住了,只是他这个动作还是恫吓住了小戚氏,把她的话吓了回去。 小戚氏想说的是周楚绪和纪响有染的事,就算是事实,周震声也不允许有人在公堂之上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小戚氏应该是了解自己丈夫的,所以她情急之下才会想到掐着周震声的痛处说话,但被吓了一吓反而恢复了些神智,把自己的嘴又管住了。 “昨晚这恶妇被噩梦所扰,惊醒后慌不择言,说出了案发当日,是她和纪响说定了时间,打开了角门,是她把纪响放进府中,又亲眼看着他仓皇离开,所以她从始至终都知道,杀害楚绪的人就是纪响。”周震声不再指望小戚氏,迅速整理了情绪把要紧的话和盘托出。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寂静,唯有围观的百姓发出了哗然的嘘声。 继母串通外人害死嫡女,又由家主亲自揭发,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周戚氏,你丈夫所言,可否属实?”秦孝贤整理了一下衣袖,正襟危坐,面容陡然严肃起来,若周震声所言非虚,那么今日他敲这登闻鼓敲得理所当然,“若你今日当堂指证,本官可以不追究你知情不报之罪。” 也不知是秦孝贤的免罪说辞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周震声已经把话说了出去,所以小戚氏也没有了任何退路,这次她终于正面回答了:“是,那日是我调开了丫鬟婆子,又打开了角门的锁,让纪响进来的。” 随着小戚氏这句话落地,串联整个案子的线索和证据证人链终于扣上了最后一环。纪响杀害周楚绪一案基本不再有疑点。 秦孝贤叹了口气,继而振作了一下精神,拿过惊堂木在桌上轻轻一磕,对谢观南道:“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