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刚做了“暂不回京、四周游历”的决定，消息传到望都，娘亲急了，连夜骑了快马来捉她。见到她还在寺里，方才松了口气。</p>
就在她娘坐到了她旁边，即将长篇大论时，宣榕轻轻道：“娘亲，我很难受。”</p>
父亲稍后一步登上山，闻言，在佛殿门前抬手，制止身后跟着的亲卫。他温声问：“身子还不舒服？”</p>
“不是。”宣榕摇头，“我只是……心里很难受。”</p>
“为何？”父亲屈膝半蹲下来，发冠有雨雾，母亲衣袖也湿濡，看得出两人都来得急。</p>
宣榕愣了愣，有些愧疚：“因为……他们很难受。我看到好多人在佛堂前哭泣，在菩萨面前祈求，在神明脚下伏跪祷告——他们在受难。”</p>
父亲：“那绒花儿，你为何难受呢？”</p>
少女将头靠在母亲膝上，试图找出那种最初的心情：“为我的锦衣玉食，无能为力。”</p>
母亲皱了皱眉，似是想说什么，父亲先一步道：“所以？”</p>
“所以，我想四处走走，看看。我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是何样貌，看看我能否做点什么。”</p>
宣榕不知她的话让娘亲想起了什么，娘亲摸了摸她的头，过了半晌，这位明艳的女子才轻叹道：“别把别人的业障，摊到你自己身上。我家昭平，要永坐明堂，行止由心。”</p>
母亲到底同意了：“多挑几个护卫跟着你。”</p>
这是她云游四方的开端。</p>
许是耶律尧的话，与当年的轻叹重合。</p>
在某个瞬间，宣榕似乎能听得懂耶律尧冷然的语气下，是一份好意。</p>
所以，她平静地注视耶律尧片刻，方才温声道：“不是，耶律。我不能行肆意妄为事。权柄能用到哪个度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如何决断，我也有数。”</p>
她顿了顿，垂眸与青年对视，像是看到过去那个咬牙忍哭的少年。</p>
那时，他羽翼尚未丰满，远在北疆的生母，仍是他的软肋。</p>
宣榕轻而又轻地道：“和你说这些，是因为那名西域女子，让我想到了你的母亲。她们差不多情况。”</p>
耶律尧眸光一闪。</p>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这次，有人救她。”</p>
*</p>
有了“琵琶骨取毒”这一突破口，刑审推的很快。</p>
不过两日，曹夫人就承认是她取的毒，逼的人，将罪责揽得干干净净。</p>
就在州郡来人，她即将被押去复审时，那五个妾室似是按捺不住，终于闯入了曹家的前院。</p>
这里，设了简易的审判堂。</p>
宣榕正听着容松抱怨：“郡主，我卷宗就胡乱写了哈。”</p>
他文笔不行，抓耳挠腮半天，没落一个字。</p>
宣榕那句“让你哥帮你写”还没出口，就听到有女子由远及近嚷叫道：“夫人是无辜的！！！”</p>
宣榕抬眸：“后院那几位？”</p>
容松目露不忍：“是。”</p>
“让她们进来。”</p>
刚进，就有女子扑通跪下，她姝色极妍，被关在后院里几年也不减风韵：“毒杀曹孟的主意是我出的，与夫人无关！！！”</p>
她们依次跪下，像垂死挣扎的天鹅，泪流满面。</p>
“我是医女，是我给念兰取的毒，给二夫人的。”</p>
“我脚大，跑的快，看到容小姐回来，一路通风报信，让二夫人哄得曹孟今日去烧火的。”</p>
也有人试着祈求宣榕：“容小姐，夫人是为了您，才对曹孟痛下杀手的。若非席上曹孟夸口，说等曹都尉来了，让他用军中的法子给您除牙却指，做成像念兰一样的人偶，夫人不会贸然痛下杀手。”</p>
“对对对，夫人说您心善慈悲，帮了瓜州那么多老者孩童，不该被囚在后宅里一辈子。她……”</p>
有人哽咽：“她给我们分了小刀，说，等曹孟死了，我们每人割下他一块血肉，趁着夜宴运出去，就能彻底抹去他的痕迹。”</p>
她们是为了我。选择在那天动手杀人的。</p>
这个念头犹如闪电，击入了宣榕的脑海。</p>
如果没有耶律尧横插一脚，将人掳来。</p>
那等待曹孟的，将是死后肢解，查无此人。</p>
宣榕一时默然，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p>
“曹夫人叫什么？”</p>
她们微微一愣。</p>
宣榕重复问了遍。</p>
“不知其姓……但名如鸢。”</p>
宣榕便道：“曹夫人会死，但如鸢，能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