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福客栈一楼是酒馆，来往脚夫、商客和旅人，都喜欢来杯茶，喝点酒。</p>
也有早膳，清单的粥点，再加几份面食和小菜。</p>
养在望都时，宣榕被她爹带的，确实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毛病。</p>
但在外数年，偶尔风餐露宿，早就“粗俗”惯了，只要没有尚在咀嚼的食物，她都不吝啬于说几句话。</p>
所以，喝完第一口粥，她就温声问道：“琵琶行有几种方法制毒？”</p>
晨光里，少女长睫上落了灿金，浅淡的双眸，像极了望都天金阙里的碎月琉璃。</p>
耶律尧似是胃口不好，只要了杯茶喝，略一思索：</p>
“比较常用的有两种。第一，用鎏金红石碾碎，冶炼，融化后，用汁液混合雄黄，能得到不算纯的‘琵琶行’。第二种，西域那边有一种三秋草，里面含有这种毒。”</p>
昔大人从这两个渠道摸查，一无所获。</p>
宣榕试探问了句：“有没有比较罕见的……以人成毒的法子？”</p>
本以为耶律尧会否认，没想到，他点了点头：“有。”</p>
“西域那边，很多人自小吃着三秋草长大的，可能是祖传的体魄，他们吃着死不了。”他像是对毒术钻研至深，答得毫不费力，</p>
“所以，还有第三种方法。</p>
“若是这人来自西域那山区，自幼食三秋草，那她成年后，若是积郁于心，毒素会汇聚在她的琵琶骨处。钻骨可取毒。”</p>
“这才是‘琵琶行’名字的由来。”</p>
宣榕怔了怔：“原来……是这样。”</p>
耶律尧问道：“那西域人是这样萃的毒？这样凶手不就确定了么？”</p>
“应是。”宣榕沉吟道，“但还有两件事，我觉得很奇怪……”</p>
耶律尧：“怪在何处？”</p>
宣榕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若杀人放火，选在什么时辰？”</p>
耶律尧：“……”</p>
即使做过趁夜敌袭、放火烧粮仓这种狠事，他也答得比较含蓄：“估计晚上……吧？”</p>
宣榕顺着他的话捋思路：“对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为了让熟睡的人来不及救火，理应在晚上。”</p>
她回忆道：“曹孟却放在了大街上都是人，消息传播最快的下午，而且刚好是我回来那天，这么明目张胆——”</p>
耶律尧试图套了一下自己逻辑：“曹孟是想当面给你一记下马威。”</p>
宣榕也接上她没说完的话：“好像专程选了个，我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可以救火的时机。”</p>
“异口同声”的两人：“……”</p>
宣榕垂眸，安静地吃完一块小巧的糕点。</p>
方才轻咳一声，驱散尴尬：“他那天下午在醉生梦死喝酒呢，哪能想到挑衅我。”</p>
说着，她放下筷子，拿帕子拭过唇角，漱了口，方道：</p>
“第二个怪异点在于，曹夫人看上去很仇视别的姬妾。在门口迎我们的时候，责令小妾回府。”</p>
“但实际上，我觉得的她与六名妾室关系都不错，在护着她们。”</p>
在看到念兰惨状时</p>
，曹夫人眼底的不忍不是错觉。</p>
宣榕沉吟道：“而且，在得知我身份贵重后，这位夫人流露的不是嫉恨，而是如释重负——像是终于放下心来。”</p>
“六名？”耶律尧眉梢一扬，“你舅舅后宫，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妃子吧？”</p>
宣榕：“……”冒昧了。</p>
她思忖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猜测：“所以……”</p>
耶律尧却先她一步接过话：“步兵里五人一小队，这后院七个女子，够干任何事情了。给我七人，我也能精准把握住你回城时机，能在曹孟酒酣耳热时，给他吹耳边风，让他放火，运来剧毒让他服下——”</p>
宣榕说得云遮雾罩，没想到耶律尧极快跟上了她思绪。</p>
话锋一转：“小菩萨，你心里已有答案了，还在和我探讨什么呢？”</p>
宣榕：“我在想……”</p>
就听见耶律尧抬起眸，那双眸里深不见底，他问道：</p>
“你是心怀怜悯，不忍她们受罚判罪，但又在‘杀人偿命’的律法里挣扎犹豫吗？季檀给你的影响，真就这般大？”</p>
宣榕愣了愣：“关他什么事？”</p>
这个经常和“昭平郡主”一起出现的名字，似乎让耶律尧颇为郁躁。</p>
他也瞬间意识到语气咄咄逼人，回过神来，挪开目光：“无事。可是昭平郡主，你本就可以用滔天权柄，行肆意妄为事。这事你大可袖手旁观，为何要把别人的业障，摊到你自己身上？”</p>
宣榕猝然起身，这句“业障”，让她仿佛陡然回到那年姑苏寒山寺。</p>
小雨如雾，晚间夜色微凉，她在蒲团上抱着汤婆子跪坐，身上压着厚厚狐裘。</p>
面前，金殿辉煌，上千油灯照得神佛金身璀璨。</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