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行吗?” 上游慢步走到窗边,举起卡洛琳送的香烟,对着我们摇晃片刻,“还记得吗?‘替我向上游问好。’” “这不代表她就能帮助你,上游。”利伯拉直截了当地说道。 “小利,既然你的朋友会毫无缘由地来博物馆帮你的忙,你就不能断言我的朋友不会替我通融。”上游神色自若地看向利伯拉。 “内战时你们甚至处在不同的阵营。”利伯拉质疑地审视上游的面容。 “我跟着丘布特?泰雷诺提坦(魁纣龙),她选了撒哈拉,是吧?有时世上的东西就会比较玄妙,就像丘布特现在仍然是撒哈拉的亲信一样。”上游轻轻一笑,“不管怎么说,先让我打个电话问问意思,如何?失败了再说嘛。” 闻言,林海从角落里站起,庄重地向上游鞠下一躬,“谢谢。” “不客气。这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吧。”上游豁达地笑了笑。 “但既然需要那段记忆,我想我们需要精准地找到那头雌性沱江龙。”云绫华提议道。 “这一点需要考虑考虑。林海,你记得那头雌性沱江龙有哪些外形特征吗?” “嗯,我的记忆非常清楚,她的基本肤色是浅绿色,身上的条纹是墨绿色的,骨板的颜色是从外层的深红色过渡到中央的淡黄,在她的右侧脖子,有一块特别显眼的斑纹,碗口大小,形状是箭头状的,对了,她背部右侧有一块骨板缺失的,只留下一小点残余,可能是被食肉恐龙咬掉的。” “我想根据这些线索还是会有些困难的。”我想了想,“你能不能描述的更详细一些?” “志仁哥……”罗心莲叫住我,让我留意到她手里不知何时拿起的纸和笔。 “怎么了?” “我觉得,可以让林海同学把本体叫出来,我再根据他的描述,画一幅属于那头雌性沱江龙的肖像画,这样会不会更管用一点?如果我说了什么傻话,真的很对不起!”我还没回应,罗心莲就开始忙不迭地道歉了。 “好主意,莲!”我夸赞道。 云绫华赞许而怜爱地抚摸着罗心莲的头,“好聪明。” “那个,能帮到大家就好了。”罗心莲露出羞涩的笑容。 经过这一段商议,罗心莲和林海就开始了工作,上游走进我的房间,毕竟接下来这一段对话当时需要对我们保密。 “喂,卡洛琳。” 电话另一头的复兴者沉默了几许,“烟怎么样?” “好极了。” “那不错。” “说来惭愧,醒过来那么久我一直都没和你聊过。” “这次你应该不只是来找我聊天吧,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别太麻烦啊。”无精打采的短促笑声从另一头传来,卡洛琳对于看穿对方的意图这一点并不忌讳。 上游简要地讲述了林海遇到的问题。 “嗯。提一提你的方案。”从语气听来,卡洛琳并不显得亲切。 “有可能把他带到沙溪庙吗?” “那你帮我想个理由,说认真的,我可想不出来。” “你的身份躲不掉调查吗?” “直接将非王朝成员引进王朝领地,基本是不可能躲过调查的。” “有办法请求通融吗?” “现在管这个的是罗斯,你还认为有可能吗?” “那确实太难了。” “除此以外还有主意吗?” “我想想……如果不能进入沙溪庙,那么就尝试从沙溪庙运送一头雌性剑龙类出来如何?” “物种是?” “多棘沱江龙。” “特征是?” “见面我们再细说,我们会带来肖像画和沱江龙的一块鳞片,你到沙溪庙去确认一下时间,再让索里安把那个个体找出来,如何?” “有点麻烦,而且理由需要想一想。” “卖给动物园?”上游开玩笑似的提议。 “不如说送给研究机构。”卡洛琳用玩笑来回答了上游的玩笑。 “说正经的,我有个点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 “说来听听。” “就说,你想尝尝。” “优秀的幽默感,你知道我不喜欢带刺的东西。”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就进食偏好而言,应该没有。” “那只要你弄到那么一只以后,尝上一小口,告诉他们你觉得味道不好,再把它放回去就行。这并不需要消耗多少资源,就我所知,作为森诺曼团统帅、王朝军团长的你,应该还是有这点自由度的,卡洛琳。” “我可真是任性啊。” “愿意考虑吗?” “行吧。” “谢啦。” “算我还你的人情吧。我去一趟沙溪庙。话又说回来,沙溪庙曾经是你的辖地,现在驻扎人员也和当初大差不差,你为何不直接打电话到那里呢。” “我睡醒这件事,愿意帮我掩盖的或许只有你了。” “看来你真的很害怕再被我们关注。” “就当我自言自语吧,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离开王朝的复兴者,必须被消除那一天的记忆?” “撒哈拉认为那样比较好。” “我知道你不愿意回答。” “你或许应当选择和丘布特一样的道路。” “但也如你所见,我没有。” “的确如此。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头?”卡洛琳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淡然开口问道。 …… 蝉的鸣叫是很有规律的。 一开始是紧张急促的尖锐警报,聒噪的啸鸣持续一段时间,转而为稍显声气不足的尖叫,随后逐渐弱化,隐没在六月燥热的空气之中。 在等待之中,我竟然开始仔细研究蝉鸣的规律了。 “热吗?”林海的声音把我从专心致志的聆听之中惊醒,我连忙转过头,“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你问什么?” “哦,没关系,我是问你热不热。” 我摸了摸脖子上密布的汗珠,“热啊。” “这样问可能会让你不爽,你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我想问的是,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我真的有点羡慕你能感觉到。”我从林海的神色中感知到一种莫名的悲伤,暗淡无光的灰色眼睛几乎变成与水泥地面一致的色调,“我知道它指的是一种物理状态,与冷相对应,形容较高的温度,我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应该是要感觉到‘热’的,但我的‘皮’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或者说我感觉到的热和你有所不同。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就是一块能说会想的石头,丢掉了自己的过去。你能给我讲讲吗?” 他深思的面容渐渐灰暗,最后他抬起头望向我。 “只要说我的想法就可以了吗?” “你说吧。” “热就是活着的感觉。在一个温度高的环境里,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因为我不算活着,所以我也就没有这种感觉,是这样吧。”林海叹了口气,依靠着卷闸门滑坐在地,“天啊。” 我凝视着林海,几次想开口,但都没有想出应当说些什么。 “如果我是个中世纪的人就好了。” “为什么?” “我可能会感到高兴,帝王将相渴求的长生不老,我有了。我也有可能会害怕,因为这层石头从今往后就会永远贴在我身上,扒也扒不下来。但归根结底,无论如何,我只要把这事归结于上帝的旨意就好了,我只要觉得是上帝垂怜了我或惩罚了我就好,我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想着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 “老柯,你认识了那么多复兴者,有没有谁曾经告诉你,他们害怕过?” “没有。” “云绫华和罗心莲也没有?” “没有。” “但我在害怕。虽然我相信有你们在,我一定能拿回记忆,但我还是怕。我害怕用这样陌生的方式,永远这样生活……不,存在下去。” “我明白。” “你和我讲过罗心莲的故事,你帮她重回人类社会。虽然我作为林海的记忆已经不剩多少了,但我还是记得‘亲人’和‘朋友’到底有什么含义的。我知道用她来打比方不好,但我想方便一点,希望你能谅解一下。在她回到这个社会以后,起初一切如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周围的人都在一步一步自然老去的时候,她却永远保持着十六岁的外貌,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怀疑终究会到来,接着人们会通过她,逐渐逼近复兴者这一类群的真相。”我还是不得不讲出我心中打磨了许久的事实,无论我怎样回避也必须面对的事实。 “在那之前,为了避免这一结果,会发生什么?” “她主动地避开人类社会,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避免真相的暴露。” “很残酷。但我想到的是另一种情况。” “当人们意识到复兴者是怎样的存在,就会引起对复兴者这种超自然存在的警觉,就会尝试寻求方法自保。冲突就会爆发,矛盾就会激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很可能在遭到怀疑之前,就会被王朝或联盟……” “这就是我的担忧,”林海低着头,他的目光定在马路牙子上忙碌的蚂蚁长队上,“刚才我很痛快地回答了我要恢复记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不想连累身边的人,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也就是在几年之后,在我的身份遭到怀疑之前,选择离开这个社会,拥抱其他的原生复兴者。” “你是说,如果不恢复记忆或许更好?” “我没办法明确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到底哪一种选择更好。” 我无言了。对于这样的抉择,我既没有经验可供参考,也没有能力进行劝导。我只有选择沉默,留给他一片冷静思考的空间。 林海的出现才首次让我不得不直面那个问题,当怀疑最终到来的时刻,云绫华与罗心莲最终必将离开自己生活的、习惯的社会,去往世界上另一个遥远的角落,必将为周围的亲友与自己都留下伤疤。 那时该怎么办。 “志仁哥,林海同学!”罗心莲的呼唤让我们两个都回过头,她站在马路对面,拎着一袋子冷饮和雪糕,兴奋地对我们招手。 绿灯亮后,她们走过斑马线,来到我们这边的屋檐下,罗心莲忙不迭地打开袋子问我们有什么想要的,我和林海都各自挑了一瓶。 “谢啦。其实你不买也没事。”林海拧开瓶盖,敷衍地笑着尝了一口。 我陪着他喝了一口。 “好喝吗?”罗心莲不安地问道。 “挺甜的。”林海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手中平平无奇的瓶装碳酸饮料,“我没想到。” “你应该把这种东西的味道也给忘了吧。”我小口小口地抿着饮料,体会碳酸刺激舌头的感觉。 “是忘了。总觉得是什么很不应该的事。” “所以还是找回记忆更好?” 林海仰起头,分不清是认同还是认命地笑了笑,“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