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西部,寅国战场。 常丙大举公开宣扬了“抓捕到宣国通缉犯范远”的消息,并指出宣军中藏有未国通缉犯卫尘风,提出希望借此与宣军谈判交涉、互换人质,两军也如炎渊、炎宣般暂且议和,避动干戈,以共同攻寅为上。 杬柷剑到手与竹片损毁之事则是被他瞒了下来,未军中也仅他一人知晓。 在寻常将士或外人看来,常丙之言不过是两军议和,无可厚非。 但在稍有了解天下大势者、或亲历了初八当夜之战的宣军众将士看来,则实在只是一通赤裸且愚蠢的喧闹。 首先对未军而言,以范远背景,换来个卫尘风做人质实在是过于亏损,毫无必要、得不偿失。 其次,未军只说谈判,可实际上两军一旦靠近和接触,未军便可以当面对宣军大举展开屠杀,宣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未军不展开屠杀,那范远身上有月辉饮血之咒,即便送回来了也依然是他人质。而常丙又不曾公开过持有杬柷剑,就算谈判,也可以只送回范远、而杬柷剑据为己有。 再次,未军现今又实际控制着宣西平原三十城,作为和谈的条件,未军很可能提出割让这片千里疆域… 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对宣军都毫无益处。 这点甚至无需芈筠或其他墨者解读,就连申正则自己都看了出来,便是断然回信拒绝。 之后,两军便继续保持了“静坐驻扎”,宣军并未南下,未军也并没有西进或北上。 …… 过数日后,十月望日。 黎朝东部,渊国战场。 泠川关北数十里,新梁城外,城南,由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统率的启军大部主力已屯驻在此。 城北,黎王室派出的“王师”也已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南下,同样来到了此地驻扎。 如同一个月前的炎军般,两路军队合围了新梁城。 这座小小的孤城,已是渊国最后的江山… 这天正午,启军营中。 在大营中央偏南、接近深处的位置,正是启军的中军大帐。 帐内,一身盔甲披风、腰配玉剑,面庞白净,留着气势威武的羊须美髯、丹凤眼而眉长若钩,双瞳一对碧绿,看着四十岁左右的青年元帅榑浩澜正盘坐在最高处的主座位置,安静审阅着案上军情。 除他外,帐内便再无其他人。 “报!” 过不久,一名佩剑士兵快步闯入帐中,抱拳高声。 “奏。” 榑浩澜抬手示意。 “是!” 士兵于是单膝下跪、俯首报告道,“禀元帅,营外有客来找。是个戴着半脸面具,腰间佩刀,自称是‘铉影阁石执事’的九尺大汉。” “石执事?” 榑浩澜疑惑道,“请他进来便是,不必收缴他兵器。” “是!” 士兵应罢站起,转身便出去了。 …… 不久后,那位身形伟岸、高若城关,又戴了面具的大汉“石执事”,便在沿途一路启军将士们异样的眼光中,走来到了帅帐前。 哗—— 抬手掀开了帐帘,石执事便入帐、直趋榑浩澜去。 “石执事来了,随便坐。” 榑浩澜旋即起身相迎,“石执事可带来什么阁主口谕吗?” “元帅可真是爽快人。” 石执事走到主座左侧的一处条案后、便盘膝坐了下来,“口谕当然有,但阁主还带了封更重要的手谕,要给元帅亲自看看。” 说罢,便见他伸手到衽间,取出那道精致的锦丝帛书、递向了榑浩澜去。 “哦?” 榑浩澜接过丝帛、拉展开来,而不出罗沉与薛珞所料的是,在他读到这封薛十七手书的第一刻,见到其中那一列列上古文字,便瞬间眉头锁紧! “这封手书…你们从何得来?” 榑浩澜并未往下继续读,而是缓缓置下于案,神情凝重的看向了石执事去。 “事到如今,我们就与榑元帅坦白了吧。” 见到如此反应,石执事随即抬手到面部、揭下铜面,露出了他的真容来—— “在下,薛珞。” 薛珞直视向榑浩澜道,“玄阙宗薛明一后人,这封手书是我族妹‘薛十七’所写。她是玄阙宗元清子与重云山林真人弟子,目前正持有长禾斧,在寅国的宣军营中与未军对峙!” 榑浩澜听着薛珞之言,越听神情便是越发凝重… 直至最后,终于站起了身来。 尽管穿有全身盔甲,但比薛珞矮了近一尺整的榑浩澜,即便站了起来,在气场上仍是远不如眼前这个站若城关、坐如山石的“巨人”。 “我们阁主十分清楚元帅背后榑氏家族的情况。” 薛珞平静道,“现在我薛珞已向元帅坦白了身份,不知元帅…可否告知一二?或是看一看信上内容,配合阁主尽快解决此事呢?” “…嗯。” 榑浩澜听罢点头一应,便坐回原处,继续捧起了薛十七的手书,仔细阅读了起来… 但薛珞却看得明白,他意思是仍未打算揭晓身份。 …… 亦如罗沉所料,榑浩澜果然看得懂这上古文字,只不过读起来依然是神色紧绷。 在他边读着间,薛珞在下也向他边转达着临走前罗沉交代的口谕。 过一阵后,榑浩澜终于阅读完毕、将之收卷了起来,抛还给了身右座下的薛珞,平静的回答说道:“阁主意思我明白了,但解决此事不必惊扰内侄,也无需取来沉武刀或请谁出山。如他所料,只需你我合力摆平东线战事,坐等未国出乱,静待寅国未军军中生变即可。” “若是元帅出手,能否与常丙一战?” 薛珞闻罢点头,却是问出了个路上一直在好奇的问题。 “难说。” 榑浩澜答道,“我在大黎是绝对不会,也多半没有必要暴露自己真正实力的,当然,除非是遇到‘常丙要杀我’这种情况。不过…从军这些年,我其实还不曾当面见过他,倒也不好说他功力深浅几何。” “那云岚石地图损毁,如何是好?” 薛珞又问道。 “这点你们无需担心。” 榑浩澜答的极为随意,“莫说咒印已是仙人级别,光是云岚石本身便不在大黎,即便让你们凡人完整拼齐了也是穷其一生都绝对找不到。所以眼下,还是先将这些凡间战事尽快解决为好。” “好。” 薛珞点头应罢又问,“之前阁主让我请教元帅灭渊之法,谁知在我来的路上,这一路黎军与元帅的启军就已围在了新梁城外,那这样看来…解决方法就很明显了。” “是。” 榑浩澜应道,“所以…我其实也一直在等你们,看你们在我要灭渊之前,是否要表示些什么意见或看法。若是已经没有了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那就好。” 薛珞直视向榑浩澜,二人仿佛通过眼神便已了解了各自想法,“那咱们…趁夜行动吧?” “好。” 榑浩澜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微微点头一应。 …… 与炎军和谈后不过一个多月、新梁城便又回到了四面围困,兵员巡视不停,弓、弩、投石车蓄势待发的紧张态势。 尤其这个入冬时节,城中仅剩不多的军辎粮饷都已逐渐见底。 绝大多数文臣们都在此前与炎国和谈后便逃出了城,剩下极力支持死战到底的,见如今就连黎天子都来欺压他们一头,更是只能在绝望中撑持住最后的颜面… 国难当头,居然唯有权倾朝野的元帅郤泰仍携举族上下一起死战不降… 是夜,新梁城中。 北门城楼上,尽是一片盔械散落满地。士兵们各皆背靠着砖墙、投石车或其他将士们,怀中抱着长戈而睡。一片脏乱与铁腥、血腥味中,还混杂了许多未及打理的尸体…就连一面面书有“渊”字大旗的旌旗,也已各皆是要么焚损、要么断裂。 整个城头上,遍满了是经历一整日守城大战后、不堪入目的摧残之态,将整个城池的空虚与疲惫暴露无遗。 正是在这份绝望之景中,那个穿着一身遍满切痕、早已不复往日银光的铠甲,手抱着一顶断了雁翎的元帅头盔,腰挂一把宽刃大剑,一头长发黑白相间、扎了个小球髻,冗密白须、粗眉大眼的,渊国“最后的脊梁”,渊国中军元帅、新梁郤氏家主“郤泰”,安静的走上了城楼。 士兵们鏖战一天、已各皆熟睡,即便是亲眼见到了守夜岗的空缺,郤泰此时也已不忍心再叫醒他们。 怀着沉重的心情,郤泰继续神情凝蹙的抬脚跨过一个个士兵、走在城头间。 不久,他便来到了城北门正上方。 站在此处,郤泰看到了远处驻扎在射程外,同样在休养着的敌军大营,营中灯光显眼,比今夜的新梁城还更明亮。 一个月前在这里同一位置的,是曾经苍禹亲率的炎军。 曾经他还想抓住最后的翻盘机会,可至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一切就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唯独是今夜,换成了黎王室的天子王师而已。 “唉…” 看着这支军容整齐、不亚于炎军的王师,郤泰不禁哀声长叹。 然而,就在这时: 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郤泰立即转回身去。 与自己隔泠川以相望、竞争多年的对手“榑浩澜”,以及一个戴着半张铜面、腰间佩刀的神秘九尺大汉,已来到了眼前数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