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中,灰袍老者负琴匣背手自立。 数步外,却是一柄长剑凌空狂舞,完全摆脱了由人手执拿的限制、以根本料定不到的动势在向白桐袭迫! 锵锵锵… 而白桐则在一手仍持着火把的情况下,单手持剑、接连使出师父所传的剑招与范道长所授的“形意五行剑”,在防御飞剑攻势的同时,试图夺回两剑交击间的主动权,甚至想引导面前飞剑的走向,然这却是无比艰难。 卫大侠、范道长与师父的剑法,本已是三种完全不同的路数,如今自己又要与“飞剑”交手,更是闻所未闻、难上加难… 拼尽全力,再度施展出毕生所学与自身极限,白桐也只得勉强维持在原地,边目光紧锁飞剑不放,边与之打着来回有序的攻防交并。 无法前进,与那老者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 直至几十回合过去,交斗了几十上百招后,白桐在既未伤损分毫、亦未进拓半步的状态中,终于粗喘大气、渐趋不力,右臂筋骨也越发酸楚。 只见那飞剑竟也诡异的配合了白桐,在她不自觉间慢下了动作的同时,减缓了其在空中飞晃舞动着的攻势…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桐登时神情凝重着,立即松手、后跳开去,撤远到原处。 那飞剑也不追击,而是飞回了老者的鞘中。 “这…” 白桐见到这一幕,心中惊疑万分。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姑娘?” 老者再度抬手抚须,似无事发生般的继续张口询问。 “…行吧。” 白桐在疑虑中收剑回鞘、同时传音回应,“我…有伤才无法言语,不是道门中人,传音术与剑法是一位朋友教我的。” “哦?那你这朋友…还真有意思。” 老者微笑道,“明明是自己官场失意、对朝堂绝望了,才隐退深山,本来说过绝不修仙的,一把年纪了,却又学了传音术与道门剑法教给你,想来如今…是又改了主意,想要保家卫国,才派你来守城?” “这!” 从老者的话语中,白桐明显听了出来,眼前老者所言指的是师父仲梅夫…只不过看到自己会传音术与五行剑,又来助宣国守城,便误以为自己这个“朋友”指的是师父了而已。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以师父的身份与曾经的战绩,本来也是天下闻名的程度。 只是…他是如何推断出的? 自己适才展示过唯一展示或说暴露出过与师父有关的,便只有师父的独门剑法了,莫非…对方正是认出了这门剑法吗? “不,你误会了。” 白桐传音应道,“这个朋友并不是宣国仲老将军,仲将军是我师父,他只教了我这剑法而已。他依然在隐居,并没有修道。” “噢…那是我误会了。” 老者道,“姑娘没有否认最后一问,亦即是说,姑娘的确是仲将军派来守城的了?可姑娘又有道门友人,想来也接触过道家思想,既如此,为何还与兵家沾边,还要参与到战争中呢?” “我已回答过你的疑问了,该轮到你回答了。” 白桐传音应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好,那老夫…便也礼貌表示一番。” 老者道,“贫道,常甲!” “常甲…真人?!” 白桐听墨家弟子们提到过这一名字,正是城外未军主力的将帅之一! 此人乃是玉娄城“常”字辈大长老,未国大司士,相国常丙真人与司马常辛真人的大师兄,未王汤楚与海卢侯安邴的师伯…是个连他们四人来到跟前,也需恭敬对待的未国前辈高人! 值此静夜,居然不在营中打坐休息,而是悄无声息潜进了云朱邑城中… 莫非,这是未军的攻城策略吗? 唰—— 话音才落,想到此处的白桐立即再度拔出了剑来,指向对方去。 “呵呵…” 常甲真人抚须微笑道,“道化未满,肉体凡胎,不必妄加‘真人’二字。倒是姑娘再度拔剑,是何用意?适才不是已经尝试过,拼尽全力,也近不得我半步吗?” 在短暂刹那的紧张中呼吸加剧了片刻后,白桐细想着常甲真人的话、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 随即,再度收剑回鞘,直视向了对方去。 “呵,说的也是。” 白桐露出无奈自嘲的神情、在传音中嗤笑着说道,“那你进城来做什么?大长老之躯,亲自窃探军情?若如此,又为何引我来见?我已拔剑,眼下又放我生路,告知真名?” “姑娘问题真是多,可这回,是轮到贫道来了。” 常甲真人抚须道,“还是请姑娘先回答,为何既有心求道,还要来参涉战争吧,莫非,仅仅只是贪图这些道门术法而已吗?” “喔,老先生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白桐闻罢,当即故作惊讶状、传音回应道,“老先生修行一世、贵为玉娄城大长老,这道行得比我深多了吧?结果却入仕从军,位列未国大司士,还领兵出征!这样同类者,最多的就是你们未国吧!遍地是修仙弟子执掌朝政,这话你还想问我,老先生为何不先问问自己?再者,这回是宣国被四国入侵,这不防守,难道要坐待你等几国进来瓜分蚕食、侵吞殆尽吗?” “果然,还是如此问话。” 常甲真人轻嗤应罢,随即眉头微蹙、盘手抱胸继续道,“所有你等六国军民,面对未军,向来也是只会这一套说辞了,真是上百年了,也不想过换个说法,也不去思考过当中的前因后果。” “现实既如此,还需什么借口来辩驳?” 白桐神情顿时比对方更为严肃,毫不畏惧的传音回应道。 “姑娘看着也年轻,不明白也正常。” 常甲真人直视向白桐道,“既如此,贫道就再解释一遍吧。首先,未国国体如此,本就并非是自行选择。而是早在几百甚至上年前,在还没有黎朝的时代,未地境内就已建立了许多道门宗派。” “姑娘如今所知的一切门派,包括贫道所在的玉娄城,其历史都比未国这个黎武王分封的诸侯国要久远。此地是先有这些诸多门派,才有诸侯王公落地扎根的。” “几百年来,大大小小诸侯割据兼并,可未地境内本就多山,多灵力充沛的洞天福地,多道门弟子。你宣国不想被灭,难道他们就想吗?彼时未国百姓就想,或就该吗?这等时候,不就只能是诸多道门站出来,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吗?” “你如今所见的未国国体,就是这么被迫形成的!” “诸国争霸征伐、兼并来去,过了几百年,到如今最后仅剩七个,枉顾礼义,越打越是凶残,还美其名曰‘战国时代’,现在反倒来指责我道门涉足尘世了?嘁!岂不徒增笑耳?” “其次,贫道入仕,只是作为大长老遵守师门规矩,出征,也是作为大司士,领受王命、为国尽忠,又何错之有?” 常甲真人一番言辞下来是振振有词,说得白桐是无言以对。 “怎么,没话说了?” 见小姑娘久久没有回应,常甲真人于是催促道。 “呵…解释得再详细,也都是借口!” 白桐于是立即传音道,“你可不要忘了,现在的你们可不是在保家卫国,是在进兵犯境,是你们打下了宣南七城!我们才是来守城的!” “一介无知女娃,如是对形势只见得如此表面一层,那也就无需与贫道争辩下去了。” “直说了吧,女娃,贫道前来非为窃探尔等什么军情。” “因为这类事,首先,本就用不着贫道亲自动身。其次,整个未军大营,所有弟子、长老都能探知到,你领了两万步骑战车来援,感知得一清二楚。未军要攻下此城易如反掌,根本无需、也不屑用此等手段。” “贫道前来,的确只是来找你的,是来看看你能是何等人物。” “实话说…没有令贫道失望。” 常甲真人眼神渐渐变得锋利而冷漠起来,“既如此,按我相国师弟意思,就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才在宣国阵营久留,为我未国徒增困难了。女娃,接下来,你就得到未军大营去了!” “什么?!” 白桐闻罢是心中大惊,当即是唰的一声,第三度拔出了剑来… 而常甲真人这等人物,这番话,显然不是需要来跟她谈什么条件,或是征求她同意的! 只见话音刚落,就在白桐拔出剑后的刹那,那常甲真人便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呈剑指伸出,指向了白桐去—— 嗡! 顿时,白桐只见自己浑身是一道萤光闪过,瞬间,自己便已全然动弹不得! 虽口鼻仍能呼吸、发出微弱声响,然手脚头身之类四肢五体,却是已仿佛被“隔空点穴”了般,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下一刻,常甲真人再伸手在空中挥动几道… 嗡嗡嗡… 又是白光与鸣响声过去,这回,只见是一尊二尺半左右宽高、看着约有几十斤重的小铜缶凭空显现在了他手掌上。 紧接着,那缶口耀光一闪,便见白桐是整个人仿佛被御动的飞剑般、身体再不受自己控制的移往了那铜缶方向去! “这!这是…” 白桐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一切,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然自己却又无能为力,不论如何挣脱不得,直至自己缓缓地“被移动”到了缶口前: 哗—— 终于,只见白桐化作一道白光,飞流进入了缶中,在原地彻底消散无踪。 “好生待着吧。” 在朝着缶中说了句话后,常甲真人随即大手再一挥,于是,便又见是嗡鸣声响过,那铜缶便也消散无踪了。 接着,便轮到他袍摆飘起,那长剑从腰间射出,横平着飘飞到了他脚边。 只见他抬脚踩到剑上,那剑也悬浮着、将他稳当托起,最后,只见周围刮起一阵无形旋风… 哄! 最终,便见这常甲真人踩在剑上,整个人随着剑、瞬间飞上了高空中,在皎洁月色之下隐去了身影。 原地这空旷的小巷内,转眼已不剩下任何踪迹。 …… 城中另一头,县府前阁中。 在与两名师弟解答完了自己从《仲子兵法》中悟出的退敌战术后,屈杉依然强撑着身子与精神,去叫醒剩下七名师弟妹,又与他们再解释了一遍。 十名墨家弟子聚在一起再经一番讨论,最终皆同意了大师兄的决策。 紧接着,事不宜迟。 决策刚一定下,屈杉便立即率弟子到城中驻军处去,巡视过此时两万余近三万、装备粮草齐全的守军后,向几位将军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众将闻罢大惊失色,皆对这位墨家大弟子的计策感到深刻的震惊… 而如此大胆的计划,所有将军都不敢直接执行,甚至当中还有无法理解、从而提出了反对意见的。 即便屈杉再对他们一一详细解释过,也仍无法取得所有人统一的认同。 屈杉看出来了自己身为一介外人、又与这群将军们刚见面,缺乏最基本的军心、威望与信任,于是立即派人到城中去找巡视已久未见踪影的白桐姑娘。然而,这一找,便终于是出事了… 墨家弟子与众将在营中直等了一个时辰,所有回来的人都禀报说,白桐姑娘已不见踪影! 然而,时刻在各处城门守城、并无丝毫懈怠的将士们又皆称,城门紧闭,从未有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南边几里外的未军大营中,也见不到什么异常动静,这白桐姑娘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凭空消失… 听到这里,坐在营中的屈杉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禁抬头望天。 在这黎明日出之前,就连月色也被遮挡住了的、最是黑暗深邃的时刻,他心中想到了一个最不愿意接受、且也最是可能发生的情况… 未军营中修行高手,趁夜出击,潜入城中,绑走了身为统帅的白桐姑娘! 想到此处,屈杉转头看向众将士们,却不敢将这个推测说出。 若是在这个自己与大军将士们仍未建立信任与威望的时分,再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那么…纵使大军是十倍之数、以守代攻,那所要面临的,也必将是毫无疑问的溃败… 直视着众将士们,屈杉神情是愈发凝重。 既如此,想要军令得以施展下去,便只有一个…即便是他屈杉,也不忍心使用的方法了! “诸位将军!” 终于,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屈杉站起身来,看向了众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