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闻声,俱抬看向白桐去。 “啊,来了。” 屈杉见状立即站起、走出主座,向众师弟妹们介绍说道,“诸位,这位便是白桐姑娘!” “白桐姑娘!” 众人遂也纷纷齐身站起,向白桐恭敬抱拳。 白桐则环视周围众墨家弟子一圈,礼貌作揖以应。 “白桐姑娘咽喉有伤,不能言语。” 屈杉继续道,“但她已从范道长处习得道家‘传音入密’之术,可私传言语至对方耳内,以便交流,诸位不必见怪。” “喔…” 在众墨家弟子稍感惊奇的眼神中,白桐只微微点头一笑。 “白桐姑娘,这边来坐吧。” 言毕,屈杉遂邀白桐一同到主座位置处,白桐点头应下、便径直走了去,随后,堂上余众便也皆坐下来。 “瞧诸位如此模样,是想从师父的兵法中寻得对付未国修仙军的方法吗?” 刚一坐下,白桐便向在场十人皆同时传音问了起来。 众人闻罢惊恍抬头、对视片刻,便皆明白了是怎一回事、遂看向了白桐去点头以应,随即,当中也有人开口应问: “呃,是啊…” “莫非白桐姑娘已有什么良策?” “不,师父的兵书我并未读过。” 白桐则边摇头、边传音答道,“但他此前曾与我说过,未军向来习惯夜晚扎营时打坐冥想,恢复法力,那种状态十分沉浸,如无特别动静、寻常声响极难惊醒。如趁此发动奇袭,便能造成有效杀伤。” “这个我们已有观察发现了。” 一名墨家女弟子应道,“但未军大营向来是会留一部分弟子巡视守夜的,即便发动奇袭,如不能一次全歼其部,便必然导致惊醒全军,届时又将是死战一场。这可不是能轻易尝试的。” “这未必。” 堂间另一弟子也附和道,“云朱邑不同南边七城,城东十里左右就有条自东北流向西南的河,若能让我等掘开,引向未军大营、水淹其部,便可以将之一次全歼!” “说什么呢?” 屈杉遂看向那弟子去、神情严厉道,“我们是来助宣国抵御入侵的,掘开河口,把百姓庄稼田地尽数淹没,注成池沼洼地,甚至灌进城了,今后云朱邑百姓要如何生存?” “这…” 那弟子被训斥得神情凝重刹那、无言以对,但很快又想到一计、便继续抬头道,“那…火攻呢?” “这更不可能了。” 又另一弟子答道,“未国立国几百年,当然清楚自己弱点。我们想到的,他们早已想到了。你可以到南门城头上看看他们驻扎的位置与我们的距离,即便在城中最高处,架上当今墨家最高大的攻城弩车发射飞羽箭矢都够不到他们,更何况火箭?又更何况,我们连弩车和飞羽箭也没有?” “娘的…” 被这样一番解答,那弟子再无言以对,只有低下头去,急的握紧双拳、连粗鄙的詈话都不禁吐出了句来。 “诸位倒也不必如此急躁。” 白桐见状再向十人传音道,“我有一计,暗杀!” “暗杀?!” 众人闻罢皆惊,互相对视着间,各皆神情凝重… “不行,太危险了。” 屈杉立即严词否决,“未军大营中本就有巡夜弟子,加上敌是修仙者,其能力之多寡深浅不可轻易试探。昔日我与范道长同行时,范道长就常能察觉到不同人气息远近,试想若敌两千之众皆有此能,还谈何暗杀?” 又一计被否决,连白桐在内的堂间余众顿时是又都失望的垂首叹起气来。 “没办法,我们毕竟没有战胜未军的经验。” 屈杉看向众人道,“还是继续看看前辈仲将军所留之书,找找有什么破敌之法吧。” “行吧…” 众弟子点头应过,遂皆继续安静看起书来。 …… 又一个时辰多过去,时间进入了半夜。 堂间十个墨家弟子已有半数以上实在抵不住困倦,看不多久便回房休息了。白桐则称去巡视,遂也离开了现场。 此时,堂间仅剩屈杉及两个师弟仍在借微弱灯光,无比认真的读着兵书。 终于,直至此时: “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地而制胜…”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 读到某一处的屈杉仿佛发现了什么,自然而然将之念了出来,“醒醒,二位师弟,我有主意了!” “啊?” “什么?” 二人应声皆放下手中书卷,在大师兄的招呼下,起身凑过去到他主座前、盘坐了下来。屈杉也同时将自己案上书卷转过去,使之呈往师弟们面朝的方向。 “这…没写如何对付修仙军呀?” “是啊,大师兄…” 两位师弟读罢,仍是一脸困顿,并未如大师兄那般仿佛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看似没写,其实写得很清楚了。” 屈杉看向两个师弟,此刻眼神是坚毅无比,“仲将军留在字里行间的是一种傲气,既然这群修仙者都曾被他一介凡人战胜过,他就不再把未军当成什么特殊对手,而也是一样凡人,用凡人的兵法战术也能破解!而他不明写出来,便是指望读到此书的后人能领悟出来,而不是也真指望着能摆明出什么针对手段。” “这…如何说?” “那大师兄悟出什么计策了?” 二人遂神情严肃的问道。 “我想到了,游击战。” 屈杉遂向两名师弟解释起来道,“书中曰,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修仙军的优势在于单兵战力高,用粮少,且如我们先前所言,能察常人所不能察之形势动静,预防埋伏、偷袭或暗杀。而这样兵种的弱势,也是人尽皆知!那便是…成本!” “人力成本,时间成本。” “未国无论培养还是阵亡一个修仙军,其损耗都是巨大,且因战法不同,也无法强征掳掠他国兵民入伍,更无法临时增兵,这些都是他们的弱势。这就导致了如今未国纸面上的全国总兵力,只有一万出头,且不会新增或恢复。” “墨家守城战法,对付邘意军队绰绰有余,但在未军面前是相形见绌,守一城破一城,如此要退到何时?” “而我们是在何处作战?宣国!天下七国地域最是广袤的宣国!” “兵者诡道也,我们也要善变,利用未军兵少且无法恢复的弱势,针对出招,那如何针对?” “便是如我所说,要放弃城池,转为运动作战!” 屈杉越说越是激动,“未军即便动员全国兵力,也最多开出几千人吧?这点人数,如何吞下整个宣国?莫说宣国,就是让他们把宣西三十城全占,也都无比吃力!那我们所要做的,便是撤去南面防守,任由他们北上,甚至把城池都送给他们都无所谓…” “大师兄这是胡说什么?” 当中一名师弟立即反驳道,“北边还有我们四十位同门和宣国左司马,十余万大军在抵挡邘意两路大军!若放未军北上,岂不是要让他们被三面包夹,三十城彻底陷落,功亏一篑吗?” “不。” 屈杉答道,“你两个别急,先听我说完,我此计用意是在于…” 于是,值此夜半三更之时。 小小的县府前阁厅堂内,屈杉给两位师弟详细的解释起了自己的大计来… …… 与此同时,云朱邑城中。 商铺客店俱已歇业打烊,街坊各处也皆熄灯睡去,即便睡得并不心安,值此时节,百姓们也已不敢再轻易出城、或甚至只是离开家门了。 寻常巷陌间,只见有个女子手举火把在漫步独行。 身形纤瘦、穿一身朴素布衣,束发扎髻、面白而五官堂正,气质非凡不似黎庶平民,腰间也配有一杆精致细剑… 正是率军来援的仲梅夫之徒弟,白桐。 此时,在漆黑的夜色下,行走到城中的某一处,白桐却猛然驻足停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尽管喉嗓伤坏,但她耳力却仍是清晰的很。 当,当… 在正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的是一阵幽怆凄婉的筝声…每听得拨动一道,都是心惊肉悚,颤栗不止! 越听下去,白桐越发感到奇怪,于是眉头紧锁之际、立即将火把换到左手,右手搭到腰间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以此状迈出大步,循着这诡异筝声走上了前去—— 很快,便果然在巷落中见到了筝声来处! 驻足在对方十步开外,借着月光与手中火光,白桐看清了就在前方不远的拨筝人: 只见那是位穿一身略显脏污且不合身的灰麻布长袍,一头银发披散、长髯及胸的老者,闭目微笑,神情依然。盘坐于地,七尺长的筝琴架在两膝上,二十一弦间,只见他两手仍在来回弹拨… 而那诡异的惊悚感,也仍在时刻震慑着白桐心灵。 窄小的巷落中,二人就此对立着。 一人闭眼弹琴、似不知有人到来,另一人驻步静听,却不能开口言声。 过了一阵,似一曲落毕,这弹筝老者才终于收手,睁眼抬头,同样借月光与火光、清楚瞧见了十步外的佩剑少女。 “此曲,如何?” 老者于是开口向白桐询问,已渐有些沙哑枯朽之声。 白桐不能言语,只摇了摇头回应。 “此曲名曰《青榆赋》。” 老者解答道,“曲中意所描绘的,是一个女儿幼年在战国乱世中与父亲失散,并在多年后的又一场战争中,阴差阳错与母国成了敌对,最终直至父亲殒命、女儿助敌国灭了母国,父女都未能相认的悲惨故事。每每弹及,我总是心中悲戚呀。” 白桐听得老者此言,顿时神情更是凝重。 随即,直视着老者双目,白桐再度摇了摇头,而后抬手指月,再比了几个手势,似是要传达夜深请噤声类之意。 “喔…” 只见这老者仿佛能看懂手语般,点头应下后,果然侧身伸手、取来了摆在一旁地上的琴匣,打开琴匣,将大筝搬动着进去。 然就在白桐见到这一幕,虽心中仍有些许疑虑,但已懒得再管、便打算转身回走之际—— “姑娘就不疑惑,我为何在此吗?” 只见那老者却在一边收琴时一边继续开口问了出来。 “嗯?” 被这样一问,白桐立即转回身,神情转瞬警惕的盯向了老者去。 “姑娘不是此城人吧?” 老者仍一边收琴一边继续问道,“甚至…姑娘似乎还是道门中人,姑娘的气息,是小有修行过一番的模样。” 见对方说到此处,白桐顿时更为警觉,唰的一声,直接拔出了腰间细剑来。 然就在此刻,老者的言语声更是直接传进了白桐耳内: “姑娘手语,是想说夜已深,让老夫停止拨琴吗?” “可姑娘莫非没有听出来?这琴声就如这‘传音入密’般,是只有姑娘一人可以听到的。” “虽不知姑娘为何不开口说话,然姑娘既然自己也会传音入密,何故还要比划手语?” 传音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老者已盖上并扣紧了琴匣,将之负于身后、同时站直起了身来。 而白桐则持剑指着对方,神情顿时是无比紧张… 这位弹筝老者站直起身,竟有近八尺来高,脸型削瘦,是一副仙风道骨。 同时也能见到,他袍间腰部也有一杆长剑。 “回话呀,姑娘。” 老者开口道,“哑了?” “你不是云朱邑百姓吧?” 白桐遂是也不再藏拙、同样传音回话道,“你为何得知我会此术?你说这琴声也只我一人听到,那你莫非是引我前来见你?你此举又是何为?” “姑娘,晚辈对长辈,还是多少礼貌些吧?” 老者一手背过身去,一手抬起抚须、微笑说道,“姑娘还是先回答老夫的问题吧,为何道门中人会出现在此城,替宣国守城?” “哼!” 白桐见对方不配合,于是竟也罔顾后果,左手仍举着火把时,右手便抓紧着剑,脚下一点、冲上前去,持剑直刺向了老者去! 而老者见状,则依然微笑着间,那衣袍竟自己飘动起来,腰间长剑自己从鞘中拔出,飘飞到空中凌空悬浮着… 而后,灵敏而迅捷的旋动起来,并对着白桐劈砍了过去—— 这一刹那间的改变,根本令白桐来不及反应,便要与一杆自己会动的飞剑交手,然眼下却也只得应战: 锵! 只见白桐抬手,挡住了飞来眼前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