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微微一笑,看向院墙围起的四四方方的天,“大家同为棋子,有些心情还是能体会的。”
晏长风心里忽然有些可惜,她想,如果裴二不是裴二,他们兴许会成为朋友。
两日后,两位棋子八字一合,正式订了婚,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六,据说是能百年好合福泽绵延的大吉之日。
两个棋子百年好合,可见推算吉日的都是扯淡。
十六这日,晏长风陪着姚文竹进宫请安。
因着晏长风不是命妇,没有进宫资格,只能在马车里等着。
“我有些紧张。”下车前,姚文竹抓着晏长风的手忐忑难安。
“紧张些也正常。”晏长风宽慰说,“你手握这样能抄家的罪证,在圣上面前镇定自若反而不对,忐忑难安才可信,你不要担心,咱说的都是实话,不怕查,你不知情,又能主动坦白,圣上不会降罪于你。”
姚文竹重重地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没那样担心了,那我去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
证据呈上后,龙颜意料之中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户部与各地盐官。太子一路配合调查,他确实没有参与贩卖私盐,因此查无可查,清白得叫人意外。
反而是秦王参与私盐贩卖令圣上震惊。秦王之前得了裴修的提示,提前清理了与冯淼的账,本以为万无一失,哪里料到冯淼那么个废物纨绔子弟居然谨慎至极,账目记得一字不落,将他卖得干干净净。
证据在前,秦王百口莫辩,索性不辩了,以退为进地请求圣上废除他的亲王之位。圣上见他认罪态度良好,又主动上交了贩卖私盐所得,气已经消了一半,横竖自家儿子只是贪财,也没干什么违逆之事,便只罚他禁足一个月。
秦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危难,回到家的如烟听闻自己将被送去通州的庄子上,当场崩溃,拉扯着秦王的衣角死活不肯撒手,“我们章家都为您马首是瞻,我爹还跟您合作生意呢,我做错了什么您可以骂我打我,但是为什么要将我送走呢?”
“你们章家?”秦王生的儒雅温和,常年端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此时他也笑着,可无端就叫人遍体生寒,好似落入了无尽深渊,“你哥哥在白夜司卖了一车的人,你觉得你们章家还保得住?”
章如烟一张粉嫩的脸顷刻如死人一样灰白,她好似不敢相信一样失神摇头,“不可能,我哥哥他知道利害关系,不会把您供出去的,您忘了上次他被抓了吗,他被判了斩立决都没把您供出来,您要相信他啊!”
“我的茹侧妃,”秦王俯身,手背怜惜地轻拂她的头发,“你怕是不知道白夜司是什么地方,进了那里,你便是死,也要先把事情交代干净了再死,没有他们撬不开的嘴知道么?”
章如烟颓然地蹲坐地上,脑海里闪过的都是绝望。
哥哥都交代了,章家要完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不行,她不能被送走,她不想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一定要留在秦王府!
“殿下,我爹不会轻易倒的,他有办法脱身的,他还能继续帮您成就大业!”章如烟死死拽着秦王的衣角,“您不能相信晏家,不能相信裴家,他们其实都是太子的人,他们对您都是三心二意的,只有章家对您是忠心不二!”
秦王怜悯地看着她,“衷心?这天下就没有绝对的衷心,对我而言只有有用没用,对依附我的人而言,只要我对他们有价值,他们就会忠于我,而你们章家,不过也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今日倘若我倒了,你们照样会毫不犹豫地跟我撇清关系,衷心?那太可笑了。”
章如烟的心如坠冰窟,她忽然开始疑惑,当初爹爹为什么要选择进北都呢,为什么一定要往天家贵族里钻呢,为什么要选择秦王呢?
这分明是个蛇蝎之人,生了一颗又冷又毒的心,跟着这样的人分明是不能保家族兴荣平安的啊!
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的秦尚书也生出了浓浓的悔意,后悔没早些与那倒霉小舅子撇清关系。
他站在乌云罩顶的花园子里,那些造价不菲的山石,精心修剪的盆景,都张牙舞爪地朝他狞笑,笑他无尽的贪婪。
当初如果不是一时贪利,他根本不会迈入这深渊,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爹,还没走到绝路呢!”秦惠容站在秦慎身后,“您这么多年为太子马首是瞻,为他做过多少事?也不尽都是干净的,唇亡齿寒,太子一定不会放弃您,就算太子绝情,咱们还可以倒戈秦王,裴世子一定会帮您的。”
秦慎颓然地叹了口气,他混迹官场多年,知道什么境遇能活,知道什么是死路一条,“安阳侯世子夫人手上有那样的证据,大长公主怎可能不知道?太子必定早有准备,他是已经打算弃卒保车了,便是太子想救也救不得,贩卖私盐是死罪,能不累带你已经是万幸了,你听爹的,什么也不要做,安心当你的世子夫人,你还有十几日便要出嫁了,那时候秦府应该还在,你还能顺顺当当出门子,爹这些年还存了一些体己,都留给你跟怀义吧,你们姐弟俩好自为之。”
“爹!你是不打算管我了吗?”
秦淮月不知什么时候跑来,听见她爹的话,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咱们家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娘说外祖家也不能回了,我说的那门子亲也把我退了,我当然是看不上他们家的,可连那样的人家也不肯要我这又是为什么?”
秦慎看见这个女儿就发愁,“淮月啊,你到底何时才能明事,你几次三番得罪姚家,大长公主怎么可能让你嫁到好人家,那亲事是大长公主一手撮合的,那时候想必就在提点我了,可惜我当时未能及时领会,也怪我,打小把你纵容坏了。”
“那我以后要怎么办呢?”秦淮月充满了迷茫,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处在一个孤立境地。
秦慎又叹一口长气,“端看圣上如何发落了,你外祖家自顾不暇,眼下无人愿意与咱们扯上关系,只看天命吧。”
“那,那那惠荣呢,她是国公府世子夫人啊,还有怀义,他不是通过会试了吗?等怀义当了大官,咱们家不是又好了吗?”
“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秦慎怒吼,“咱们家都是戴罪之人,怀义便是入了殿试也没了前途,能保住进士就不错了,惠荣的亲事是人家自己挣来的,如今能安安稳稳嫁过去已经是福气,你还指望她的夫家能救咱们一家吗?你自己平日不修德行,如今混得什么也不是,就不要怨天尤人了!从今往后,你的命就只能靠你自己挣了你懂吗!”
秦淮月愣在当场,她更迷茫了,她生来锦衣玉食,前路光明,一切所得都是理所当然,谁也没有告诉过她以后要自己挣命啊,谁也没教过她啊!
“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秦惠容此时开口道,“可以让姐姐扮作我的丫头,同我一起嫁入国公府,如果咱们家不能善终,大姐也好有个安生去处。”
“你疯了吗秦惠容!让我当你的丫头?”秦淮月直到这时依然下意识地鄙夷这个庶妹。
秦惠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不带任何情绪,却无端让秦淮月觉得自己是被她一脚踩进了泥里。
“一切全凭大姐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