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犹豫不决,她已经习惯了凡事和女儿商议。 将自己的意思吞吞吐吐的和宝钗说了,岂料宝钗登时紫胀了面皮,顾不得女孩的羞怯,哭着说道:“妈妈,这是逼我去死呢。” 薛姨妈哭着将宝钗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道:“我的儿,你就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你去给人做妾?只是我们如今这般情形,你哥哥又不争气,也不瞒你说,我也悄悄的说了几户人家,都是不中用的。” 宝钗闻言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她岂有不知道的?虽然她没有直接过问此事,她又不是蠢笨之人,妈妈私下里托人打听人家,说是给堂妹做媒,实则是为她打探良配,一直都没有消息,不用想也知道,此事难为。 他们家本来就是皇商,沾着一个“商”字,便比人家矮半头,更别提她哥哥“呆霸王”的那个名声,家里又没有了父亲,谁还愿意呢? 可是让她去做妾,宝钗抵死不同意的。 “妈妈也不想想,姨妈那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们日常也是见惯了的,那赵姨娘儿女双全,却又如何呢?姨妈坐着她跪着,姨妈进门,她打帘子。 旁的且不说,父亲从前也是有妾室的,日常在妈妈这里如何呢?妈妈让我去给人家做妾,也让我去给人家跪着打帘子不成?”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放声大哭,老爷已经去了,儿子又不争气,如今家业凋零,只是仰人鼻息过日子,况且这几年来,王夫人没少在她这里捣腾银子,她为了女儿的亲事,只得忍气吞声。 岂料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我的儿,只是如今该怎么办呢?” 宝钗擦着眼泪说道:“我们手里如今还有一些银子,万万不能再往这府里添了,妈妈如今还没看明白吗?这就是个无底洞,总是把家业白填光了,也无任何益处。 不如我们离了这里,把自己家的房子收拾收拾,家去住罢,再收拢收拢生意,也能勉强过活,总比在这里让人生吞活剥的强。” 薛姨妈有些犹豫不决,她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只是担心儿子。 在这里,有贾政等人约束薛蟠尚且如此,要是回家去了,还有谁能治住他呢? 宝钗一看妈妈的脸色就揣度出一二,不由得哭道:“求妈妈疼我,给女儿一条活路罢。” 薛姨妈闻言,心像刀割似的疼,她这一生只有这一双儿女,怎么舍得女儿受苦?可是儿子也是自己的命根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薛蟠通红的眼睛站在门口,他急行几步跑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几步来到薛姨妈面前,抱着薛姨妈的大腿大哭。 “这些事为什么妈妈往日不同我讲?我只以为借住在亲戚家里,银钱上自然要容让一些,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薛蟠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倘若要妹妹为了我去给人家做妾,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此后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世上活着? 妈妈不用说了,我这就出去找伙计们收拾房子,我们回家去住,再给妹妹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只要人肯上进,别像我似的是个混账行子,能托付妹妹的终身就行。 我宁可把银子都给妹妹做嫁妆,也无怨无悔。” 薛蟠言罢,痛哭失声。 这便是宝钗舍不得哥哥的地方,纵然人人都说她哥哥是个混账东西,但对她和母亲都是好的,再没有不尽心的地方。 薛姨妈用手拍着薛蟠的后背哭道:“就你平日间那个样子,离了这里,还怕谁?我怎么敢走?” 薛蟠伸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发狠的说道:“我再混账,也不至于让妹妹去给人家做妾,妈妈不用说了,我改我都改,咱们家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伙计,我老老实实的跟着学做买卖,必定不会让妈妈和妹妹没有指望的。”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薛姨妈心下欣慰,当下决定搬出去住,纵然家业凋零,只要儿女争气,这日子也过得。 过后,薛姨妈收拾了去向王夫人辞行,王夫人也并不意外,宝钗不管怎么说也是薛家的嫡女,人家不愿意给他儿子做妾,也正常。 薛姨妈又吞吞吐吐的提起了银子。 “如今,铺子里的生意也不景气,蟠儿又是个不争气的,这过日子桩桩件件的都离不开银子,姐姐看……” 王夫人眼神闪了闪,用手帕拭着嘴角说道:“我也知道如今艰难,只是家里实在是挪不开银子,待我倒腾倒腾,有了多余的银子,就给妹妹送去。” 王夫人见薛姨妈还要说话,又接着说道:“蟠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终究能不能改,倘或一时意气,惹出点麻烦来,妹妹,千万不要客气,都是至亲的骨肉,我万万没有看着的道理。” 薛姨妈的手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帕子,知道王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别以为离了这府里就是海阔天空了,还远着呢。 薛姨妈强笑着:“我也不急等着银子使,姐姐不必着急,只是如今我们家去,必要去辞一辞老太太。” 王夫人笑着起身:“我这就同妹妹过去。” 姐妹俩一路说笑着往贾母那里去。 贾母听薛姨妈说着来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笑着说道:“既然是姨太太已经收拾过房子了,我就不虚留你们了,只是都是亲戚,还请姨太太闲了过来坐坐,咱们娘们在一起说笑一会子,也好打发日子。” 薛姨妈站起来一一的应了,方才告辞离去。 到了晚间的时候,宝钗来辞黛玉,说自己要家去了,黛玉也并没有多想,在她看来,回家是很正常的事。 互相执手道别,临别的时候,众姐妹又做东道办了一桌酒席相送,姐妹们也便罢了,只有宝玉浑浑噩噩的想不开。 当日,林妹妹也是这样,明明在一起顽的好好的,说家去就家去了,好像自己不过是她衣服上的一粒尘埃,随手便拂掉了,怎么宝姐姐如今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