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刍狗

第49章 行乐

长林的神情变得黯淡,看到两百岁的何世殊把师妹逗得发笑。 少女在他戏言千军万马的残酷笑话里笑得满脸通红,何世殊弯起眼睛,凑近她红润的脸颊,凝视她眼睛里的璀璨灵光。 何世殊转向刍狗,“你想好了?” 刍狗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没有说:你们去洪炉大冶吧。 她只是朝山嵋招手,然后握住女孩的手。 “何世殊是我妹妹的丈夫,丫头,你要怎么叫他?” 何世殊插口:“何某区区一只‘人头鸡’,不必复杂。” 少女大笑:“这是你说的! 何世殊揉起怒吼的狸花猫,戏弄她的利爪落空。 男修又问:“你要告诉我” 这时一个村民进来说:“黄家媳妇,几年没在集市看到你们了,不卖菜啦?” 何世殊愕然放走窜走的猫。 “卖菜?” 村人笑道:“今天快去吧!大家爱吃你的菜,咱们都等着。” 大黄去挑担子,她去地里收菜蔬,两个徒儿当帮手,不理何世殊了。 何世殊按住山嵋拿荷叶包种子的手,皱眉说:“你不必做这样的事。” 他大步走到沉默割菜的刍狗面前,难以置信,“要不是因为你不是修士,我以为你在修苦行!宁愿在外面当农妇也看不上二师兄,你知道你过的是什么生活?” 刍狗回答,“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何世殊皱眉无声。 大黄高兴的挑起菜,刍狗用井水冲了冲手上的泥土,在衣服擦干净,何世殊紧跟她进入凡人的市集。 刍狗的菜摊展开,凡人就围上来,大黄旁边满面笑的收钱。 刍狗切开一捆红叶子金黄色圆果,请大家尝。 村人说:“你们家又有新菜啦?” 刍狗点头,“这叫地果儿,八九天就熟,春夏秋能长,沙土也能种,种深一些。” 大家惊叹:“这么快!” 刍狗眼睛弯起,有了几分笑意,指摊子另一边用宽荷叶包的一堆小包,“这些是种子,种下去之后的第一代要留住,因为到第三代的籽就不太好长了,得回头用第一代的种子。” 村人围住菜摊议论,有买菜的,有买种子的。 大黄蹲在一旁数数收钱,倒也不慢。 何世殊伸来手,拿起一个叫‘地果儿’的果实吃,她和狗妖看了他一眼,依旧卖菜。 何世殊说:“这是你用灵植混合而成的混种。” 刍狗嗯一声,守着她的菜摊,把种子全部卖出去。 不远处的酒家又传来说书声。 “话说前朝末年,朝廷无道,百姓苦不堪言。有一个道士名叫聂百花” 何世殊放下混种菜,面露厌恶,身影飘进酒家,说书先生的声音变了,改说才子佳人、风花雪月。 刍狗依然和她的狗在路边兜售菜和种子,一个老婆婆和她说:“吃饱了就好,有长得这么快的菜,不怕饥荒了。” 刍狗送她一包种子,老婆婆叫儿子送回来两条鱼。 她把鱼放进空菜筐给狸花,去屠夫肉摊买肉,交给分外开心的大黄。 何世殊眯起眼睛看她做的所有事。 工匠聚集在村口重修百花道师像,何世殊一抬手,刚立起来的石胚全碎。 刍狗和黄狗看他。 牛爷爷的大哭声传过来,围着一堆碎石乱转,工匠慌张争论起来。 刍狗招手:“牛爷爷。” 见牛爷爷抱着聂百花的石头脑袋,哭得惨兮兮的过来,何世殊远遁上树,看到地上的刍狗把地果儿给老疯子吃,跟他说话,把他头上干瘪的旧花草拔走。 何世殊垂眸思索。 哄好牛爷爷后,大黄被村里的狗群簇拥,他把最可爱的小狗崽拿起来给忧愁的刍狗,暖烘烘的小狗崽拱进怀里闻嗅,她才有几分笑意,捏捏小狗垂下去的小耳尖,被小牙齿轻轻含咬手指。 大黄被热情的母犬包围,坐在地上高兴的注视她。 刍狗与小狗玩了一阵,摸摸大黄的头,往家里走。 何世殊落到她身边。 “上官大小姐,你并不是坏人。” 何世殊想,伊仙臣喜欢上官刍狗,其实并不反常。 他认真的说:“上官大小姐,你有什么话告诉我?” 她说:“跟伊仙臣说我已经老死了。” 何世殊问:“不去洪炉大冶?” 刍狗无声。 他笑了,“好吧!我回师门如此禀报。” 刍狗抬眼,何世殊没有为难她。 何世殊说:“你的弟子山嵋,应该在经纶重楼当智士。” 刍狗嘴唇一抿。 “她要跟我走。” 何世殊笑:“她的前程大事,由得了你?一只会飞的小鸟,虽然会回巢避风雪,但不会住在巢里不走,你难道想不通?” ”何公子,你“ 何世殊眉毛一挑,换越过刍狗和狗妖,看向他们家门前多出的两个人。 寇荡牵着长壮的奔雷马,一身紫白雷鸣堡弟子服,但在何世殊面前,还是面露心虚,听风筑的三小姐风彩笑着邀山嵋去拍卖会。 “小姑娘,我们听风筑主持一场拍卖会,有不少名品宝物现世,长兄说你若有中意的,可以当面告诉他。” 长林埋头种他的灵植,闷声不吭。 山嵋满脸好奇,“我还没见过拍卖会,我哥哥跟我一起去行吗?” 风彩面露为难,“我兄长没有提到你哥哥。” 何世殊笑着开口:“只请一个人,听风筑不至于出不起多的位置,我们不能同乐?” 风彩诧异看向又一个形容不凡的修士,“这位是?” “洪炉大冶何世殊。” 山嵋说:“风三小姐要是不知道他是谁,文首何文昌是他亲爹!” 何世殊莞尔,“个骂人的话倒高明。” 风彩微笑行礼,“久仰大名,怎会不知洪炉大冶?” 何世殊笑:“风公子要请山嵋姑娘,不如我做东,请大家都来看戏,尽情欢乐!” 刍狗和山嵋莫名其妙。 寇荡躲闪何世殊的目光,装模作样的梳马毛。 风彩面露困惑,“我回去禀报兄长,谢何公子相邀。” 寇荡牵马跟上:“风三小姐,我送你回去。” “我最近少出门,寇哥哥带我去有趣的地方走走?” 风彩感谢一番,和寇荡消失。 何世殊竟然真的搬来一个华丽戏台,就在村中大张旗鼓演起来。 风波公子出现时,村民正在农忙后热热闹闹的往戏台走,满身汗尘,脚下沾泥,嘈嘈杂杂说着闲言琐事。 凡人粗糙的气味浓厚,俊白得少血色的风波皱眉,捂住鼻子。 他和何世殊倒不算没见过,两人谈上些许仙门大事,风波严肃端整得装模作样,不如何世殊开敞享乐得轻松。 风波见山嵋挽刍狗进来,递给手下一个眼色,扫扫身上的尘灰,在高处坐下。 听风筑修士告诉山嵋去风波公子那里,要和师娘分开,山嵋面露困惑。 何世殊冷眼看着一切,笑意溢出几分嘲讽。 此时戏角亮嗓开唱,忽有刺鼻异味飘来,村里几个孩子大叫:“牛爷爷又随地拉屎了!” 风波变了脸色,表情难看的起身,声音急促得冷薄。 “有事先行,诸位再会。” 风波和手下消失。 何世殊轻轻一笑,朝莫名其妙的山嵋师徒走去,挤到他们旁边的座位。 山嵋笑说:“师娘说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何世殊笑道:“怎么,舍不得我了?” 山嵋道:“反过来想。” 她瞪住开演的戏台,“你哪里找的戏班子?哪里点的戏?” 长林说:“是《双侠传》。” “我也不想看了。”山嵋起身不高兴,“人头鸡,你排演这个取笑我!” “取笑?” “台上演的自然是我看的故事。”何世殊说,“把原本改得乱七八糟,那些凡人戏班猪头猴脑,自以为是把飞龙描成爬蛇,然后又画蛇添足,倒尽胃口。” 山嵋坐下去了,炯炯有神盯住戏台,手伸进刍狗的布袋子拿出晒干的小食吃。 何世殊问刍狗:“她嘴里吃的什么?我也尝尝。” 长林闷声,“你不像那个听风筑少爷嫌弃,就拿师娘晒的灵果干。” 刍狗只能把布袋子对他敞开,“解闷用的,何公子不必勉强。” 此前寇荡从刍狗袋子里抓走一大把,捧给风三小姐,在不远处跟风彩直夸干女儿有才,风彩点头称赞。 何世殊拿了一把塞进袖子,戏笑道:“二师兄能吃到这个,不知道会多开心。” 山嵋眉毛一竖,像只机警的猫,立即伸手进何世殊袖子里掏回来。 “不清不楚的不行!这是我们的,还回来!” 她摸出一个凉凉的硬东西,吓了一跳扔开。 何世殊伸手接住,山嵋看到方位玉盘,满脸害怕,就怕不小心按到上面的‘二’,又被传送到神志不清的洪炉大冶二师兄身边。 何世殊眉毛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你掏修士袖子,就像掏人储物戒一样私密,这戏台子就是我从袖子里掏出来,如果把我这只人头鸡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拿出来,我可饶不了你,也放不了你了。” 山嵋收手了,嘴上不能怯,“把你那个大师兄也写进《春闺梦外人》了?” 何世殊笑呵呵,手指把玉盘上‘茉’和‘湘’二字抹掉,说:“我把你写上去。” 山嵋震惊摇头,“休想追着我,找到师娘!” 刍狗不安,“这个玉盘有什么用?” 何世殊似乎只是戏弄女孩,把玉盘收回,没有跟她们再提。 戏台演了一彻夜,村人白日还要做活,留恋想看的也被家人拉回去休息,最后剩下刍狗他们几个。 最后一出时,戏幕突变,重重宫楼升起。 何世殊手指敲膝。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山嵋冷笑。 “身在仙乡,还要多情,既要又要,做作得贪心。” 刍狗要打断总是跟丫头搭上线的何世殊,拿起干果袋就挡住他的视线,“你还吃不吃?” 何世殊弯起狐狸眼,对她一笑,“刍狗,你怕什么?我要吃了谁?” 刍狗眼前人影一闪,何世殊和山嵋忽然出现在戏台上,已经是戏中人。 丫头发愣,长林看呆。 其他角色齐唱:“金屋装成,玉楼歌砌,千秋万岁捧霞觞。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山嵋刚要说话,众角色又高声唱:“圆月摇金,余霞散绮,五云多处易昏黄。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少女叫:“两百岁的老头子,你干什么!” 众角又唱:“哀莫哀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何世殊注视她,莞尔笑道。 “两百年胡混得厌世,我这只人头鸡,终于等到你一个活着的女人。” 丫头霎时脸红,紧张的退后。 “你、你突然说什么何老头子,别过来!” 何世殊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住她。 刍狗的心被狠狠击中,在台下拿着空荡荡的布袋。 不! 不! 她的女孩遇到了又一个洪炉大冶的男修,将要变成下一个自己。 丫头的脸上是她曾经一样的懵懂惊讶,一样的动容羞涩。 她在台下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求救还是哭喊的声音。 不! 何世殊轻轻捏住山嵋的脸,低声在她耳边说几句话,山嵋板住脸抽了他一巴掌。 寇荡得到激励,转头去亲看得面红耳赤的风彩,嘴巴没到,大胡子先戳到女修脸上,风彩花容失色,尖叫的飞走。 何世殊摸着巴掌印,冲她灿烂的笑。 戏台消失,变成男修手里一个微型戏台盒子,原来戏角是一个个放进去的小人偶。 何世殊御剑飞走,山嵋捧着小戏台盒子骂他无耻下流,失去初吻的眼泪气了出来,羞愤得颤抖。 山河流转,回到洪炉大冶,何世殊先去二师兄的铸剑青峰。 却见到黑衣金剑的大师兄伫立峰顶,凝目无声盘坐的伊仙臣。 伊仙臣衣服碎裂,面如金纸,头发散乱,一直有火焰从体内烧出。 大师兄的金乌神剑悬在头顶,放出乾阳金光强力遍布四周,强行压制伊仙臣的失控。 这其实是一幕封禁走火入魔之人的惨状。 何世殊心道,这个年少成名的单纯二师兄,因为去过一趟红尘,就要废了么? 姬龙微回头冷道:“你找伊仙臣何事?” 何世殊嬉皮笑脸,“当初在人魔边境,我也被发狂的二师兄剑气重伤,大师兄救走二师兄,洪炉大冶怎么就没人来找我?” 姬龙微看他:“你死了?” 何世殊一脸伤心,“大师兄向来偏心伊师兄,难怪当初想娶二师兄的女体为妻。” “给你的护体金光如果消失,我自然知道你出事。”姬龙微扶额,“不要让我在洪炉大冶看见你写的淫书!” 何世殊望住伊仙臣,悠哉的往嘴里抛几块东西,一阵一阵脆响。 姬龙微皱眉,“你吃什么?” “总不会是没滋味的辟谷丹吧?”何世殊掏出一把灵植果干,笑道,“大师兄,尝尝女人做的果子?” 姬龙微冷漠,“闲言略去,有事快说。” “大师兄,我偶遇上官刍狗。”何世殊吃太平村的零嘴,“我观察此女,看她只是一个纯良胆小的人,现在独居收养两个徒弟,她并非是传言中狩猎男修、欺骗负心的那类女子。为给二师兄解开心结,我再三要刍狗来洪炉大冶,她无意当年旧事,不愿来见二师兄。” 姬龙微沉眉,注视被内火焚烧的二师弟。 沉吟片刻,他对何世殊说:“既然上官刍狗已无意,不必再找这女子麻烦,让人笑话洪炉大冶。” 何世殊点头微笑。 姬龙微接着说:“待伊仙臣苏醒,你告诉他此事,让他死心修心,不要透露上官刍狗下落,凡人脆弱短寿,不必搅扰。” 何世殊吃掉最后一颗从太平村带来的灵果干。 “二师兄缺损的剑心,如何解决?” 姬龙微皱眉:“我另寻宝物修补。” 何世殊说:“卫师叔手里有两颗忘情丹吧?” 姬龙微瞪他,“卫师叔的药老掌门都怕,你敢吃?” 何世殊拱手笑:“那就只能又是大师兄鞠躬尽瘁、力挽狂澜了!” 姬龙微冷哼一声,再看乾阳火压住的伊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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