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嵋催促:“哥,出去找师娘啊!这两百岁老头嘴里有什么好话?” 长林似乎想说什么,被丫头推出去。 他紧张:“师妹!这个人油嘴滑舌” 山嵋丢笔,“那我去种地。” 何世殊一只手把她摁下。 “用智士的头脑干重复的下层劳动,暴殄天物、浪费时间。” 山嵋怒道:“谁答应当智士了?你们洪大爷安排别人安排习惯了?你们是天下共主不成?” “仙门之中,洪炉大冶可以这么说。”何世殊放下《梦侠传》最后一页,“山嵋姑娘,你还嫌弃经纶重楼配不上你?” “什么‘配不配’的,别想造些陷阱诱惑我。” 长林出门去找刍狗。 何世殊问:“你在医书里提到的人朝治世之论《九韬三正》,作者是谁?” 少女想了想,蓦然吃惊。 “何文昌。是、你爹!” “不错!”男修笑,“我父亲是经纶重楼的智士,经纶重楼才是你这一类人的去处。” 山嵋问:“那你写了什么?” 何世殊沉默。 山嵋嘲笑,“一无所成啊。” 何世殊伸手进储物戒,掏出一本话本,题名:《春闺梦外人》。 山嵋面露疑惑,话本上的第一张图画,是一个媚眼如丝的女人和一个美男子在室内拥抱相偎,墙外一个黑衣提剑的男人看向外面。 用笔细腻,男女根根可见发丝,精细得柔软。 翻看里面的内容,讲的是一个已婚女子和丈夫感情冷淡,丈夫常年在外征战,女子和外来的年轻男子幽会私奔,抛家不顾后还生了一个孩子。屋外黑衣提剑的男子就是女子的丈夫。 话本绮丽香艳,多欲而情浓,山嵋放下书,笑破了声,捂住肚皮拍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父亲为天地立心,儿子为人欲着色!” 何世殊拍掌哈哈笑,“好个为‘人欲着色’!我在洪炉大冶偷写这话本,被大师兄发现大怒,撕得粉碎,把我吊起来在执法堂痛打了一顿。” 说着男修又掏出三本《春闺梦外人-续》、《春闺梦外人-再续》、《春闺梦外人-增续》。 山嵋目瞪口呆。 何世殊抽走她的笔和纸,兴致勃勃落笔:“第五本《春归梦外人-补续》,就写二师兄和上官大小姐:破镜重圆又如何?二师兄金屋藏娇、强取豪夺、夜夜春宵,将凡女禁锢到老死,仙人堕红尘疯魔,情淫冤孽,惨淡收场” 山嵋撕成雪花,面红耳赤,指住他骂:“你二师兄自己把命根子切了,不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凭什么非要我师娘到洪大爷给一个破烂天才陪葬?” “是‘洪炉大冶’。”何世殊笑了,“说是命根子,怎么能切?” 山嵋冷冷不屑。 何世殊耸肩,“再说,剑修炼心,不能差错,二师兄要是成了疯子,我们全都得给他陪葬。我也不想兼作红娘。” 山嵋敌意道,“他没长大,哭着要奶吃?把你们这些丫鬟嬷嬷都急死了?” “二师兄父母俱死得早,没能吃多久奶。”何世殊笑,“不过你倒是还叫刍狗唱儿歌哄睡,舍不得养母、没长大的是你。” 山嵋气红了脸。 何世殊扳回了一局,听到她说:“他一个人不好了,就会威胁到你们大家,还要逼害我师娘,你的二师兄才是最大的坏蛋和元凶!” 他愣了片刻。 “不是。”白俊花哨的男修笑起来,“你看到二师兄就会知晓,我比他坏得多。” 刍狗没有走,也没有种地,呆呆的坐在田里。 何世殊提起了上官容衣。 他称她为‘大姨子’时,口气总是玩笑得嘲讽,昨天只忽然提起一句妻子,说容衣娇气愚蠢。 容衣被安排和他联姻时的哭声,这对夫妻的两看相厌互相鄙夷,忽然变得不重要了。 刍狗遍体发凉。 她二十几岁被王舒幽和郑南洲陷害,因为培育的金参灵宝树事故受罪责,被赶出了灵宝阁。 身为修仙世家的唯一凡人,她应该不意外,但是却痛苦于曾经的希望。 在她崩溃哭泣的离开灵宝阁时,殿外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修,哀哭声响彻巍巍的京都仙城。 崔家之主崔伯在一旁劝她。 “息兰医师,快请起来!千金之事,上官大君会给你一个交代!” 女修捶胸泣涕,“师兄与我行医半生,从未做过恶事,他出事丧命,我儿早亡,只剩下最后一个宝贝女儿。”女子歇斯底里,“我的女儿,昨日死了!” 她哭嚎悲愤。 “我在此处全心为你们一君五姓治养本命灵兽时,我女儿在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神智失常、回家就丧命,我要一个真相,京都世家必须还给我一个公道!” 崔伯难堪道:“息兰医师痛失爱女,我等亦知真相难以接受,但你的徒弟已经证明令爱误触蛊毒,意外受害,是京都对毒库看管不利,导致蛊虫外泄,已经严惩守卫、封闭毒库!大君亦念与你医师夫妇数百年交情,承诺只需你开口,不惜重金宝物,京都愿赔偿你安抚丧女之痛。你想找一个凶手,但此事纯属意外,没有凶手啊!” 女医修哭嚎不止,“你们再怎么赔偿,我女儿也回不来了!我只要查清此事,我女儿跟我学医,没有问过我和她师兄,不会去碰不认识的药植和异虫!” 崔伯无奈,呼一声:“心夷。” 崔家小姐拿手帕拭泪出现。 崔伯说:“息兰医师爱女在京都时,与你结成朋友,你告诉医师,五弦姑娘在京都每日如何度过,是否有异常之处?” 女修看向崔心夷,激动扯住少女双手。 崔心夷悲戚行礼,“我与五弦一见如故,情同姐妹,阿姨尽可以问我” 这时有人开驱赶刍狗,“大小姐!晚上去夫人宫中请安。” 刍狗惶恐不安,黄昏时就等在母亲门外。 卢氏屋中传出东西砸碎的声音,上官大君发火斥责卢氏。 “宜主,你给我生养的好女儿,两个一起犯事!” 上官大君道,“息兰闹到仙门四处告状,容衣此事,叫我如何压下!” 母亲向父君哀泣求情。 上官大君怒气腾腾步出妻子屋中,妾室崔氏在门口迎上,袅婷美丽,踮起脚尖给父君披上外衣,柔声道:“君上烦忧,妾日夜思君,愿为夫解忧。” 上官大君搂住崔氏离开,没有看过门边的长女刍狗一眼。 侍女冷声叫她进去。 刍狗开始如风中薄叶在宫中颤抖。 父君离开后,屋内母亲的哭声消失,接着传出容衣带哭腔的声音。 “娘亲,师五弦不是医修吗?她不是什么都会,漂亮聪慧得人人夸,区区蛊毒,她怎么解不了?” 卢氏“啪”抽她一巴掌。 刍狗在外面睁大眼睛。 难道是妹妹害死那个医修的女儿? 她忽然自背后升出一阵寒凉。 容衣害怕地抱住母亲,“娘从来不打我,一直最疼爱我护着我了!父君生我的气,娘亲别讨厌我!我再也不敢乱来,我只是想让师五弦变丑变蠢,让大家看看她笑话,我没想要她死的!” “因为你的事,父君到崔氏那贱人屋中去了。”卢氏气火,“孽障,你怎么会跟你姐姐一样让人不省心!” 卢氏扶额,“容衣,你周围那些人,不要和他们再一起混玩了,没得出些鬼主意挑唆你争闲气,学坏了给家里闯祸,连你废物姐姐都不如!明日娘送你去洪炉大冶,让你避掉风头,重新开始。” 容衣大哭。 “爹娘要赶我出京都!我不要离开!” 卢氏怒道:“你天天听那些不成器的五姓小子奉承讨好,欢喜大家都围着你打转,只会跟你父君和我撒娇邀宠,法术学问荒废了几时?不是你堂叔和洪炉大冶的交情,能让你跟崔心夷进洪炉大冶?师五弦没了,还有个崔心夷比你强,那个丫头心机深,比起师五弦,是你能对付的?你在洪炉大冶给我安分守己,当个上官氏的淑女,结交仙门中拔尖的青年才俊,不要再给娘惹祸,拖累娘亲和卢家!” 训斥之后,卢氏开始温柔安慰,容衣哭哭啼啼答应,要这要那一起带走,怕在洪炉大冶住不习惯。 卢氏全都应下,亲手给小女儿挑选她惯用的物品。 夜幕降临,容衣从侧门离开。母亲宫殿华灯初上,刍狗手脚冰凉。 妹妹只是嫉妒想戏弄,就杀了一个外来的小女修。 更何况她这个容衣在懂事起就嫌弃讨厌的凡人姐姐? 容衣从后门离开,卢氏的侍女面无表情叫她进去。 刍狗两脚冰冷得麻木,挪动腿,在母亲屋前的门槛摔绊住脚,扑通跪倒。 母亲舍不得妹妹离开,眼眶泛红,手心捏紧容衣小时候的肚兜和长命锁。 侍女递来手帕,卢氏在上座拭泪叹息。 刍狗跪地低头,影子覆盖的地上晕开几点深色的湿渍。 她哀求陈述:“母亲,不是我伤害灵树,我真的没有” “父君要重用郑家,至于被王舒幽拿捏陷害,是你愚蠢!你身为凡人,仙门里的亲人尚且因你蒙羞不堪,其他四姓世家的修士,怎么就会轻易喜欢你、来亲近你?不过是探过你的深浅后,操纵你去办事吃苦,给她得名获利罢了!”卢氏抬手止住她的声音,冷嘲道,“灵宝阁的金参灵宝树救回来了,不过你也明白了,京都仙门无论如何容不了你。” 刍狗心碎无望。 母亲知道,他们都知道。 但是什么也不需要她说。 卢氏目光锐利,厌烦道:“刍狗你要怎么办?” 母亲陪嫁的贴身侍女说:“卢家有些外地灵产,让大小姐去管账如何?” 卢氏冷笑,“管账?她一个人情也不通的凡人,守得住库房?命令得了修士?死得不知多快!我们倒是省心了!” 刍狗跪地颤抖,泪光盈盈和汗水浸透衣服。 卢氏扔出一个厚厚册子,扶额头疼道:“你离开京都,找个外面的地方做你能干的,不招你,就别回来。” 刍狗擦着泪水,哽咽的翻到灵产木属部。 卢氏在座上对一个来报信的侍女竖眉,“王顺应那狗崽子又去找容衣?给我赶出小姐屋外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上官氏的尊贵血脉动这些鬼心思!” 她疾言厉色,接着对贴身侍女下令,“明天去王家把王氏叫来,我去骂他们王家人一顿,让大君知道我女儿做错事,是被王家小子教唆!你找个差事给王顺应,把这个一味讨好献毒计的小混账也调出京都!” 地上的刍狗遍体生寒,在模糊的泪光中终于找到‘药山’这个地方。 药山为京都开采地脉灵矿,山顶有一片通地脉的灵田,只需要一个人去种植几片灵木。 她胆怯的指了指‘药山’,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母亲。 侍女把厚厚的册子捧过去,卢氏冷笑一声,“好得很,我世家小姐卢宜主的女儿,是个穷山僻壤的农妇。” 卢氏挥手叫她走,“你在家受罚,安分禁闭两年,去那里种地。” 刍狗跪伏抽泣,“谢谢母亲。” 谢谢母亲。 那时一个女修在京都日夜哭喊,一夜白头,也为她忽然死去的宝贝女儿。 刍狗呆看太平村的天空。 回过神来,她看到长林在眼前种灵植,不知道忙活了多久。 刍狗开口叫他,青年神情诚恳的过来,“师娘,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在这里多久了?” 长林担忧,“师娘坐在地里半个时辰,不吃不喝也不言语。我看师娘不做,我就来干活。” 刍狗点头拉住他的手,哀惧的说:“何世殊说得对,木秀于林遭人嫉妒,你和丫头跟着我实在不好,容易受欺负。丫头聪明机灵,什么都学得快,寇叔疼爱也就罢了,因为他跟丫头不是一辈人,丫头不至于去抢分到他的利益。可是万一哪天,你们遇到年纪相当的仙门同辈,他们眼红只是散修的丫头比自己优秀聪明,要打压陷害你们,那可怎么办?我、我不想跪在仙门前哭求公道,被他们糊弄打发了。” 刍狗越说越哭,对那个叫息兰的医修母亲越发恐惧,害怕她悲愤衰老下去的身影和自己重合。 长林青涩的去学和师娘最亲近的师妹,把手伸到刍狗背后,张臂轻轻抱住她。 刍狗一惊,仰起头看青年,好像第一次看进去了男弟子的脸。 “你们进洪炉大冶吧。”她喃喃,“早先该去道门的,可是朱道长又走了” 长林喉咙滚动,眉毛忧郁的压着眼睛,点点头。 刍狗痛苦的说,“我就不去了,我不能在全是修士的地方,那里不会是我的归处。” 长林问:“师娘一个人,怎么过?” “大黄和狸花跟我走。”她说,“你们告诉伊仙臣,说我六十多岁,已经老死了。” 没有什么可想的。 只求我养大的女孩平安顺利。 刍狗和长林进门,看到丫头和何世殊在下一种以发光星石为子的怪棋,星石相碰,千军万马幻象厮杀,山嵋拍手大笑,吃了男修一军。 她的妹夫凝视美丽灵秀的山嵋,唇角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