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回到屋里,大黄迎来,两个徒儿望着她。 长林说:“我听到干爹喊‘灭口’,朱道长把他带走了?” 刍狗点头。 山嵋说:“朱阿姨要杀干爹?干爹那样欺善怕恶的散修,死了也没人记挂,所以他的命还是求我们救回来的,现在又被‘灭口’了。” 长林叹气按住寇荡给的刀,“师妹,你可真会说话。” 刍狗觉得伤感,寇荡和他们相处了三年,虽然前些年受他欺凌奴役,但后来也成为朝夕相处的熟人。 他的心术不正、自私贪婪也是真的。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两个弟子聂百花与太平村的关系,问山嵋,“丫头,你觉得该怎么办?” 山嵋说:“寇叔不会告密害咱们,他靠着咱们的药植赚灵石、拉拢仙门,怎么会告密把太平村掀了?” 长林反驳:“把聂百花的太平村掀了,他不会得到更多好处?” “哼,就算杀两百年前的英雄魔王有好处有宝物,寇叔最初破破烂烂的来抢咱们,他刀口舔血,靠倒卖师娘的手艺才阔起来,说明修真界真正的好处和宝物是仙门的,他捞不到手。”山嵋说,“寇叔有那个泄密心思,我也要给他说下去,他信我的脑子。” 长林也没有犹豫多久,点点头,两个和寇荡有学武情谊的少年人,一齐看向刍狗。 刍狗说:“那我们去劝朱道长,饶寇荡一命。” 长林说:“师妹,你说你给寇叔下毒了,他不会背叛我们。” “我学医才几年,哪会往灵脉里下毒还叫人不死的?那是威胁骗寇叔的。”山嵋嘀咕,“寇叔早就知道,装作不知道,他要靠着师娘的灵植得利,但是既要靠师娘劳作给自己捞便宜,又贬低瞧不起师娘是凡人,这就差劲透了,给朱阿姨惩罚教训一场是活该。” 刍狗不安,“咱们快些去,怕朱道长已经出手了。” 师徒三人赶去清平观,狸花猫在石狮子上团成一个大黑球,“喵”了一声,猫妖早已经在这里观望。 牛爷爷坐在道观前玩铜板,手心手背的翻,拉住长林要他猜。朱道长开门,看到又是他们三个。 朱道长问:“夜已深了,你们还有何事?” 刍狗说:“我们前一阵子在清平观住过,已经清洗了。” 朱碧桃微笑:“我知道,多谢。” 牛爷爷捏住铜钱朝长林哈哈笑,“你猜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老人蹦跳起来,穿着村民捐出的碎布做成的花衣服,跑进夜的深处。 刍狗回想牛爷爷白天在灵花的影响下突然发狂,问朱道长,“牛爷爷脑子里的病,是不是不能好?” “这样他每天会开心些,”朱道长笑了,“你们进来吧。” 道观里点了灯,老乌龟在地上慢悠悠的爬,寇荡披头散发,乾坤圈套住脖颈,一动不敢动,惊恐哀求的冲他们摇头。 刍狗和徒儿们用路上商量好的话,给寇荡说情。 朱道士手拿刻刀雕一块沉沉的木头,坐下说:“此人劣迹斑斑,实属小人,你们一定要保住他?” 刍狗难过道:“我同样是个渺小的凡人,朱道长知晓我流着京都世家的血,也没有杀我,让我住在村外……” 山嵋长林吃惊。 朱道长停手笑:“你是凡人,聂百花想要保护的凡人。” 刍狗听了更觉惭愧。 山嵋问:“朱阿姨,白天的时候,听风筑修士上来也问寇叔哪个仙门,聂百花为什么要保护我们这些凡人,和仙门作对?” “他不是要和仙门作对,但仙门需从人道气运中得利,所以聂百花触怒他们出手。”朱道长说:“聂百花和我,与你和长林一样,就是出生在这个村子的凡人。” 师徒愕然。 “仙门中知晓这些的人并不多。”朱碧桃叹气,“交不起的税、劳役和战乱,官、兵、商层层向下逼死我们全家,三百年前的聂家村是一个地狱,一个修士路过此地,救了奄奄一息的聂百花和我,送我们去道门。大哥当医修,我修习符咒,我的医术由他教授。罗浮宗隐逸逍遥,没有战乱天灾,他在道门中也没有提过村子,我以为大哥已经忘记凡尘往事,大哥到处行医为善,不计付出学到各宗派武功,有一天,突然从道门离开……” 寇荡萎蔫发抖,在墙根捂住耳朵,怕越听越死。 长林沉默聆听,捏住拳头。山嵋眼中溢出泪光,靠进抽泣的刍狗怀里。 师徒三人谁都没去问聂百花如今的生死下落。 山嵋泪汪汪,“朱道长,干爹是散修,也是仙门外的黔首。” 寇荡表情又恼又沉郁。 “所以他来欺负还小的你们,凡人身躯的刍狗,这散修也不算无利可图、毫无出路。”朱道士冷然一笑,“刍狗,你为这宵小贼盗说最后一句话,此事今日揭过,不必再提。” 刍狗犹豫一阵。 “他吃我种的灵植,很珍惜。” 寇荡瞪眼。 刍狗苦涩的说:“我的这点本事,在京都是不入眼的。” 徒儿们惊然生气,“师娘,怎么会这样?” “寇公子虽然觉得高我一等。”刍狗继续说,“但我看他游荡饥饿得那么久,有时候觉得,我跟他其实一样,都被压在仙门下面翻不了身,他虽然不这么觉得……” 寇荡愤怒:“我他妈怎么会跟你一样,我是武修!” 朱碧桃冷目扫过,寇荡扣住脖子上的乾坤圈,大汉青筋鼓起,满头充血。 刍狗哀声,“只是我已经甘心如此了,他还不甘心,他去讨好仙门人、想当仙门人,无家可归、无门可依、无人可信的忙碌钻营,就像我曾经想用种出来的果实讨好父母弟妹和修士‘朋友’,让他们觉得我还有用,能在京都容我一席之地,可我努力后也改变不了什么,得到的只有指责和受伤,也就放弃离开了。” 散修颤声挣扎:“老子不是这样!” 乾坤圈收紧。 大汉紫涨着脸忽然呜咽一声,两条鼻涕淌过赤红的大胡子。 长林怒道:“师娘的仙门也是势利眼,有什么好的!” 山嵋紧抱住刍狗大哭。 朱碧桃对刀修说:“既然是同类怜悯,你的命寄在贫道手里,向外提及太平村和聂百花一个字,脖子上乾坤圈收缩,当即绞断你这颗头颅。滚出去,不得离近太平村!” 寇荡获得生机,淌着鼻涕抓起刀,须发凌乱的冲刍狗悲愤道:“老子跟凡人天差地别,跟你这蝼蚁不一样!” 刍狗点点头。 寇荡眼睛充红,悲愤瞪住她。 他憎恼排斥忽然体会到的细腻和真实,冲破他的努力和希望。 刀修脖子箍着木环,踉踉跄跄乘刀飞走,消失在夜空。 村里村外一切恢复往常,大家相安无事。 刍狗收割成熟的药植给朱道长送去,看到她雕的木头已经成了新的百花道师像。 朱道长揭下黄布,把新刻好的木像换上去。 刍狗问:“这块木料是外面来的?” 朱道长点头,“我花了三年才寻到这块伏魔木。” 刍狗好奇的看修真界的木头,说:“我以前只见到金参灵宝树的好木质能和它相当。” 朱道长展颜一笑,“两百年前的故人走得差不多了,我难得能和人讲这些事。” 她好奇地问:“太平村里流行成熟迅速的肥美菜果,是你用灵植混同平常菜蔬培育出的?” 刍狗点头:“乡亲觉得好吃,问我要菜种。” 朱道长怅然,“当年如果有这样好长的菜果,我和大师兄的家人不会饿死了。” 刍狗心头一热,安慰道:“我可以继续培育新菜。” 朱道长笑:“让丫头和小子给你经营,交给年轻人。” 刍狗一阵欣慰高兴,在村口看到牛爷爷啃她培育的水玉大萝卜,牛爷爷坐在树上晃着干瘦的脚丫子,笑眯眯地望着天空某处,浮云游移消逝在他浑浊苍老的双眼中。 忽然一个人拉住她,往树林里藏。 刍狗尖叫被捂住嘴,寇荡红发红须的大脸冒出来,惊慌道:“别让那道士发现!嘘!” 他后怕的摸脖子上的木环,朝村子张望,生怕木环缩小,勒断了脑袋。 “你回来了?” 寇荡面红耳赤:“老子回什么回?又不是我家!” 刍狗一双纯良的眼睛看他,刀修支吾一阵,哼,“我跟你合伙,咱们一起富贵荣华,也不是不行。” 她老实的说:“寇荡,富贵荣华对我没用,灵石的灵气对我没有作用。” 刀修笑嘿嘿,厚颜无耻道:“那我替你受着呗!” 他拍拍手,奔雷马从林中走出来,一瘸一拐。 刍狗蹲下身摸它受伤了的脚,“怎么回事?” “上次灭口……上上次灭口,听风筑以为老子救他们的那回,被我砍了的那厮当初对我下杀手,我逃命的时候,这马也受伤,我忘了它,它自己回来了。” 寇荡改口:“它自己回、回你们这里。” 奔雷马饥肠辘辘,舌头舔有木草香的刍狗,期待她能拿出灵植的两手。 寇荡精明的注视抚摸马腿的她,“你会治?” 刍狗摇摇头,把瘸腿的奔雷马牵回家。 寇荡跟上她急切道:“雷鸣堡养马的灵植跟你手里的比,狗屁不是!老子说他们的草料不行,雷堂主那个老头子就说我能供他们更好的灵植,他愿意收我进去做事,我寇爷还是要进仙门啦!” 刍狗困惑:“进雷鸣堡?” 寇荡得意又紧张她的态度,“以后听风筑问我出自什么仙门,老子真的有仙门说!老子要当雷鸣堡的正宗弟子啦!哈哈哈!” 刍狗说:“你需要我种的灵植,让你当雷鸣堡门人?” “我等到进仙门,已经等了很久!你当不了修士,生在仙门也没用,老天爷不赏饭,这不能赖我!咱俩出身颠倒,都是倒霉!”寇荡马上哄道,“丫头和小子是修士,以后有个雷鸣堡弟子的干爹,对他们没好处?再说,丫头鬼精鬼精的能成大器,长林就该是个武修!他们跟我混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凡人百年之后死了,谁还能罩着他们、给他们在修真界引路?”寇荡拍胸,“我寇叔可以!那时我要是在雷鸣堡混上个堂主副堂主了,就是他们的好靠山!” 刍狗停住脚步。 寇荡瞧着她的表情,立即道:“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凡人寿命最多百二十,你寿命过一半了,能活多久?丫头和长林都跟你们不一样!你指望朱道士?你知不知道你的京都世家现在都在通缉追杀魔头聂百花,朱碧桃是他师妹,不是有道门这大靠山压着作保,那女道士脱得了干系!她也是不怕死,竟然来魔头的家乡守着来了!” 听到他说朱道长,刍狗生气了,“住口。” 寇荡笑:“你就是生气说话还跟棉花弹别人身上似的,软绵绵的震得了谁?能护得了徒弟?要在修真界里,你这样的师娘只会是丫头小子的负累。” 刍狗松开缰绳,奔雷马欢快地走进灵植地,练武对打的少男少女停下手里的刀。 “干爹还敢回来。”山嵋眨眼哼笑,“还是念着我们的灵植,就是会成断头鬼了,也来求师娘!” “两个娃子不想我啊?”寇荡道,“偷练干爹的刀法干嘛?” 他把最喜欢的丫头亲热搂住拍了拍,山嵋瞪他一眼。 寇荡竟然给山嵋长林带了礼物, 师徒三人吃惊了,这么自私小气的散修,是真的下了狠劲和重大决心,要挽回拉拢他们。 长林拆开新刀劈风试手,刍狗疑惑接过一个手指头粗的金簪子,簪子外端做成树枝的模样,吊着两个红通通玉石做的小柿子。 寇荡一脸好像给刍狗的是稀世珍宝,道:“这金簪子能避水火。” 山嵋撇嘴,“我念个咒不就行了?” 寇荡道:“你那躲暗算的水火不侵飞流踏步术还不是老子教的?” “你教这个是怕我们跟着你横死在外面,我师娘就不给你种灵植了。” 寇荡抬起毛乎乎的拳头揉丫头脑袋,长林看得笑。 大黄闻奔雷马受伤的腿,在它伤口舔了舔,奔雷马打个响鼻,喷出带电光的风。 见寇荡看向他们的田地,山嵋说:“药植本来就是朱道长委托的,干爹,现在可没你的份了!” “给老子也一样种一片,就有你们跟干爹在仙门吃香喝辣的份!” 寇荡讲了雷鸣堡的门路,吹得荣华富贵前途不可限量。 刍狗柔和地说:“仙门里有规矩,你入了雷鸣堡后,就不要随便抢劫杀人了。” “老子有吃有用有前程,还要死要活的结仇干嘛?”寇荡惋惜道,“雷鸣堡比不上洪炉大冶,不过天下仙门都求雷鸣堡的奔雷神骏,也算是个肥地了。当不了天下第一刀修,老子奋劲弄个堂主护法当当!” “占我师娘的便宜,供你去讨好仙门人物。”山嵋哼一声:“不就是养马吗?” 长林嗤的笑了。 寇荡顿时脸红生气,“爷爷养马怎么了?这是御兽!奔雷神骏是龙种,我多少也算御半个龙!你师娘是种地的!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刍狗微笑止住哈哈笑的兄妹,“寇叔这样也很好了,大家全都平平安安。” 丫头道:“师娘别信寇叔糊弄,他付出了什么?不就空口说些虚承诺,辛苦种地的是师娘,让他在外面讨着好,当个买办掮客,书上说不养蚕的遍身罗绮,他便宜占得大呢!” 刍狗问:“什么是买办掮客?” 寇荡捂住丫头的嘴,往她手里塞几颗灵石,笑道:“干爹最疼你,说些好听的。” 这时一个女修乘一只雪白天鹅落到他们院前,见到师徒三人拆开的礼物布包,寇荡正一手叉腰,唾沫横飞的自抬自夸。 听风筑的三小姐风彩走下灵兽天鹅,温柔笑道:“寇哥哥善良厚道,对义妹和孩子真好。” 刍狗师徒意外,寇荡瞪眼看住粉面朱唇、如花似玉的仙门小姐,嘴角立时咧开了。 风彩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片锦匣,用无风而动的轻纱垂吊包覆,行礼道:“这是听风筑对救命之恩的谢礼。” 她询问的看周围,“怎么不见朱道长?” 寇荡先厚颜无耻接走听风筑的礼物,怕风彩去找人见到太平村的聂百花像,也遭了朱道士的灭口,道:“后面一个破村子没什么好看的,千万别进去。” 风彩面露疑惑。 山嵋立即说:“朱阿姨云游至此,看看药植就走,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长林和刍狗点点头。 风彩笑道:“我听兄长姐姐说罗浮宗是道门中的隐逸之地,避世逃名,不慕名利,几百年来总共就三个徒弟,难怪朱道士出手不言回报,我们能遇到朱道长,实在是稀奇稀有。” 寇荡嘟囔,“确实稀有,出了个更稀有的修真界反骨祸首。” 风彩随即眼中含光,期待道:“虽说刀术不像,寇哥哥也是道门罗浮宗的?可否带我去罗浮宗看看?” 长林简短揭露,“不是,你们都多想了。” 寇荡愤然而大声声明,“我是雷鸣堡修士!” 山嵋噗嗤笑,“干爹明日养马汉,后天弼马温也。” “老子的礼都收了!你们两个小年轻……” 风彩掩嘴笑道:“你们关系倒好,和道修是朋友,比我家里热闹亲近。” 她又拿出一个当做盒子用的白玉贝壳,“小医修,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长兄给你的谢礼。” 寇荡眉毛一抬,眼睛一下瞅过来。 风彩打开白玉贝壳,里面有一颗珍珠似的丹丸。 她微笑说:“这是上品驻颜丹,大哥让我传话,说你医术不精,学有所成后,可入听风筑。” 山嵋意外。 她虽然被赶鸭子上架对听风筑大公子下过解毒的针法,但全由朱道长接手了,她并没做多少,怎么专门有份礼物? 长林的嘴角扯动,嘴唇向下绷住,看向师娘。 刍狗无声的睁大眼睛,熟悉的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