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你的灵植地很久。”朱道士说,“刍狗,你是洪炉大冶中百草园的弟子?” 山嵋和长林竖起耳朵听朱道长和她说话。 刍狗摇头,“不是。” 朱道士伸手按住山嵋的手腕。 刍狗关心的问:“她的生育伤损,好了吧?” 长林目露好奇,山嵋脸红。 “师娘用灵植药草将你喂养得极好,生育伤损痊愈。”朱道长手指按在少女手腕上,微微一笑,“而且已经斩了赤龙,不来癸水。” 长林低声问:“什么是癸水?” 山嵋踩一下他的脚,不想跟他解释,长林摸头。 刍狗想,是山嵋入道的意思? 小孩单纯真诚,引导开蒙后容易入道。 她摘下灵草送朱道长,朱道长接过一笑,说:“我这里有些灵药种子,你帮我种植如何?” 刍狗一口答应,没有问数量和时间。 朱道长微微诧异,不过她的要求药草也不多,刍狗点头同意,朱道长接着呼一声:“黄犬、灰狸子。” 狗妖猫妖敬畏的出来,朱道长说,“你们看好灵药地,守护主人。” 大黄冲道修摇尾巴,狸花舔锋利的尖爪。 朱道长从袖中抽出一个符纸小人,放进灵植田里消失。 刍狗意外,“怎么了?” 林中冒出牛爷爷干瘪的脸,两条穿花裤子的腿挂在树上晃荡,嘴里唱些听不懂的话,口水滴到大黄头上,大黄甩动脑袋,朱道长抬起头,温柔的仰视疯老人。 “为太平村卜出一个十年后的凶卦,”朱道长面露忧虑,“先种出灵药救护生灵,以备不时之需。” 刍狗呆呆。 朱道长又问她:“洪炉大冶两百年前与百花道师有些瓜葛,你可知晓?” 她还是那句话,逃避切割着过去的缘分,“我不知道,我也不是那里的人。” 她看住道修,欲言又止。 朱道长和善的说:“我已经在太平村设下防护,百花道师也会守护故乡。你们住在村外,怎么不搬进去?” 刍狗不想被卷进修士仙门之间的恩怨,犹豫是否要保命搬走,但是已经答应为清平观种灵药。 朱道长忽然被她握住手带走,远离了两个徒儿,刍狗面露恳求,“山嵋和长林有修行天赋,你能不能收他们去做道修?免得我耽误这两个孩子!” 朱道长诧异,刍狗伸手抓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脉门上,眼泪流下来。 “你探我的身体,我没有灵脉,我一点法力也修不出来,就是个无用的凡人!这两个孩子和我不一样,道门收他们吧。” “种完灵药我就走,我什么都不要。”刍狗泣泪,“朱道长,他们都是你医治好的,我只能、只能给他们一个吃饱穿暖的容身之处。” 朱道长沉默,片刻后说:“山嵋久不在书塾中读书,和长林打了聂蟹的儿子,你知道此事么?” 刍狗愣住。 “怎么会?山嵋每天和哥哥上学去,大黄还接他们回来。” “那是兄妹俩一起瞒着你。”朱道长笑:“山嵋越来越大,聂宝财在书塾揭穿她是女孩子,夫子也没有办法,山嵋只能离开。长林为她出气,时不时去把聂宝财打得受伤卧床,聂蟹家一直找不出是谁下的手。” 刍狗哀悲。 “我的丫头好可怜,她认真读书,怎么就不能继续上学了?” “我所在的宗派不读书。”朱道长说,“刍狗,把他们交给我,你就要走了?” 刍狗垂泪点头。“我人微力弱,承受不了灾祸。” 朱道士目露怜悯,“他们兄妹爱你,由你养育,这份亲情不是你的回报?” 刍狗心里一阵酸楚。 “我的运气不好。”她说,“亲情与我无缘。其他的情缘,也不做奢望。” “我只盼能平安尽年,终此无用一生,就算完结了。”她跪下拉住朱道士两手,“道门收下两个可怜孩子吧。” 朱道士扶她不起,答应了,“我明日回道门处理旧事,清晨来见你,带这两个孩子走。” 刍狗擦干净眼泪,回屋收拾山嵋和长林的包袱。 她很怜惜山嵋,想要告诉丫头很多事,比如、比如成年后的男人,是君、父、是兄弟、是怀有意图和欲望,注重实际的男人,他们粗暴、文雅、温柔、热情、轻浮、轻贱而强横吗、冷漠而果决。 他们会有很大的变化,他们会去影响她、改变她,他们会伸出手要带走她,捆绑她,为此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什么也都做得出。 她应该要告诉还小的山嵋,她的哥哥长林也会改变,当他离开自己的母亲和姐妹,归入同样的男性群体,他也会开始审视和评估身边的女人,评判她们的‘清白贵贱’,那些男人会告诉他怎么对待女人、怎么做就是对她们的回报、按他们商量好的共有标准,给她生存的空间。 刍狗对男孩长林没有期望,因为她除了自给自足,除了将心归于沉默的大地,存身已是幸运,无能为力向外改变更多,她只能看到弱者的世界。麻雀需要觅食饱腹,仰望不到云层乘风翱翔的鹏鸟,却随着鹏鸟翅膀挥出的飓风颠簸凌乱,甚至于轻而易举丧失性命。 如果山嵋不是显露出修士的灵气,她会把这个丫头护在身边一辈子,不让她受到自己受过的所有伤害,守护得她平安快乐、无忧无虑。 可是她只是一只在土地里觅食的小麻雀,生命短暂,飞也飞不高。 刍狗回屋给山嵋收拾衣物,然后收拾长林的。 大黄高高兴兴送少女少男去上学,刍狗出门说:“我也送你们,和夫子老先生说说话。” 山嵋露出慌乱的神色。 长林说:“我们自己可以去。” 刍狗没有回应男徒弟,牵住山嵋的手,紧紧握住年少的她。 山嵋变得没精打采,长林在刍狗面前的话从来不多,他皱紧眉头想跟山嵋沟通应变,可是刍狗一直不放女孩的手。 他们站到书塾门前,长林忽然开口:“师娘,我不想读书,也不想考试当官,我想跟你种地。” 刍狗回答他,“种地不难。” 长林骤然倔强,“读书也不难,师妹读书比我好,她比我聪明,我种地养她!” 刍狗说:“她聪明有什么用?” 长林呆住,山嵋也无措。 刍狗喃喃,愁容不展的认真问,“长林,你觉得她聪明有用吗?” 长林回答不出,山嵋的眼睛睁大。 她似笑似哭,双眼对住女孩,温柔而忧愁。 山嵋的眼睛慢慢的晕开一层红色,溢出泪光对住师娘,嘴唇动了动。 刍狗终于松开她,说:“你不上书塾了,要去哪里?” 长林挡住妹妹。 刍狗心念一动,大黄拉开小子,要推他进书塾。 长林发倔,大声说:“我不读书了!” 书塾窗前冒出很多个脑袋,聂蟹家的聂宝财鬼鬼祟祟的在窗角偷窥他们。 山嵋突然对长林生气,“别说了。你答应我什么?我们都讲好了!” 长林拧眉瞪视她,眼睛里是心疼。 少女挽住刍狗,“师娘,我们走个好地方。” 山嵋在路上故作轻松,还想逗弄刍狗笑。 “师娘,我小时候很怕聂蟹家的聂宝财,我是他的童养媳,他哭了,他爹娘就来打我骂我,狸花姐把牛抓去吃了,他娘把我的腿打断,丢到柴房不给饭吃,我饿得抓墙缝里的虫子……” 刍狗心软,眼泪汪汪。 山嵋擦她的眼泪,扑哧的笑:“结果他进书塾读书了,是个笨蛋大草包!手给夫子打肿了,五六天才记得住半篇文章!他有什么了不起啊?长得也比我矮,我就要念书念到,师娘看看。” 刍狗的眼泪又流下来。 她轻声问:“写这些,有用吗?” 山嵋点头擦她的眼泪,“有用的。” 刍狗翻动写满文字和图画,还有梳理出历史年表的纸页。 山嵋在旁边说:“我一点都不会为聂宝财伤心了,也不会害怕聂蟹家和卖我的爹,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猜出他们怎么想,所以那样对我。” 刍狗问:“那些伤害你的人,他们怎么想的?” “他们不在乎我。”山嵋直接的说。